第二章

    进入二月后,天儿总算没那么冷了,杭傲方才允许琴思泪为了到静苑向杭夫人请安,而走出暖呼呼的房间。

    「最好能生个女儿!」

    杭夫人亲热地拉着琴思泪坐一块儿,喜滋滋地抚摸媳妇的大肚子,衷心盼望媳妇能生个孙女给她。

    「不然一旦蕊儿嫁出去,我会很难过的!」

    琴思泪见杭蕊一派娇羞,翠姨也是满脸欣慰,看来杭老爷替杭蕊定下的亲事一定很不错。

    「婆婆,对方是……」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安心,安心!」杭夫人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既是杭府的大小姐,蕊儿自然是嫁过去做正室大老婆的,而对方呢,也是我亲自挑选的人,晋城首富的么子,今年刚满二十,人品很不错,也跟蕊儿一样是个老实人,两人再相配不过了!」

    难怪,是晋城首富的么子,门当户对,又于杭老爷的生意有助,莫怪杭老爷会立刻把亲事定下来。

    琴思泪安心了,杭傲却不满了。

    「我说娘啊,大哥、二哥也有女儿,您怎地不去抢他们的,干嘛抢我的?」

    「我想要从呱呱落地就开始抚养嘛!」杭夫人满怀想望地喃喃道。「就像养我自个儿的亲生女儿一样。」

    而杭升、杭儒的老婆生女儿的时候,她根本连床都下不来,要如何妩养娃儿?

    「可那明明是我的女儿!」

    「让一个给娘又怎样!」

    「又不是东西,还可以让来让去的喔?」

    「我说可以就可以!」

    「妳……」

    杭傲本想破口大骂,但一想不对,对方是老娘耶,又不是那个可以随便他欺负的老爹,要是一个不对,娘又歪到床上去病恹恹的了怎么办?

    算了,他认输!

    「那要是生儿子呢?」不甘心的咕哝。「把他的小鸟切了?」

    琴思泪和兰姨、杭蕊、杭蓉,还有两旁伺候的婢女们都赧红了脸儿,唯有杭夫人噗哧失笑。

    「别胡扯!」她又好笑又好气地轻叱。

    「不然咧?」

    「我再等啊,总会等到一个女儿的!」

    「孙女儿!」

    「随便,随便,总之,是女娃娃就归我!」

    现在是在分赃吗?

    杭傲猛翻白眼,懒得多说了,杭夫人却还想再多调侃他几句,就在这时,杭老爷的贴身老仆人慌慌张张的叫进来了。

    「不好了,夫人,麻烦又上门来啦!」

    「又什么麻烦啦?」

    「天就要塌下来的麻烦呀!」

    「……」

    对,天先塌下来砸死这个老苍头再说!

    ******

    大堂厅里,热闹烘烘的,杭老爷父子三人和兰姨,以及三个陌生人,还有跪在地上的杭龙,加上两旁伺候的奴仆,光是人气就旺盛得不得了。

    不过,真正在「热闹」的只有两个人。

    「真是造孽啊,竟生了你这么个不肖子!」杭老爷激动地挥舞着双臂,狂怒地咆哮,「往常你爱赌,也就是输他个几百几千两,这我勉强还能忍受,但现在,你竟然……竟然……」气得说不下去了。

    原以为杭老爷最多就是劈头一阵乱骂,骂完也就算了!如同往常那样,反正杭家有的是钱嘛,送出去千儿几百的也不痛不痒。

    不料他竟是如此的愤怒,兰姨有点意外,也有点惶恐。

    「龙儿也不是故意的嘛!」她嗫嚅地为儿子辩驳。「他只是喝醉了……」

    「故意?故意?」杭老爷不可思议地一再重复。「爱赌、爱喝哪有什么故不故意的,他就不能不赌、不喝吗?」

    「三少爷不也爱赌、爱喝,」兰姨冲口而出抗议。「您怎么不说他?」

    「对,傲儿也爱赌、爱喝,」杭老爷咬着牙根。「可是他每赌必赢,从来没输过,喝酒也从来没醉过,更别提喝出什么问题来,妳凭什么说他?」

    兰姨顿时语塞。

    「妳说,现在该怎么办?」杭老爷依然高昂着嗓门,怎么也拉不下来。「他竟然把自己的亲姊姊给输掉了,然后呢?真要把姵儿给人家吗?」

    兰姨瑟缩一下,瞄一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杭龙。

    「呃……姵儿一得知这件事,她就……就趁夜逃走了!」

    逃了?

    闻言,杭老爷整个人静默了下来,两道目光怪异地盯住兰姨,盯得兰姨心惊胆战的。

    「老……老爷?」

    「所以,妳老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兰姨心虚地别开眼。「我……我……」

    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么……」杭老爷慢条斯理地说。「妳就是故意要拖到人家找上门来,好逼我替龙儿解决这件麻烦?」

    兰姨垂首,不敢吭声。

    「好好好,果然『聪明』,竟然设计到我头上来了!」杭老爷冷笑。「难怪夫人说妳不可靠,真恨我没早听她的!」

    一提到杭夫人,兰姨就不甘心。「不然我又能怎样?」

    能怎样?

    起码要早点告诉他呀!

    至少要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做打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只想到要先顾全好他们自个儿,使得他毫无准备的时间,在仓促间,也只能任由对方予取予求,他们母子女三人实在是……

    太自私了!

    杭老爷摇摇头,恨恨地叹了口气。「好,我会替龙儿解决这件事,但我最后一次警告妳,龙儿再赌出问题,或喝出麻烦来,我会把妳和杭龙、杭姵赶出杭家,往后你们的事,你们自个儿解决吧!」

    赶出杭家?

    兰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不不,老爷,您不能这样对我,我……」

    「闭嘴!」杭老爷怒吼,转首不再理会她,并使眼色示意老账房去取银票来,再转向那三个来讨「债」的人凝目打量。「你们是外地来的?」

    那是三个生相各异的男人,一个高头大马像只猩猩,又满脸横肉,硬要说他是好人都没人信;另一个瘦棱棱的,尖嘴猴腮,眼神邪得令人起鸡皮疙瘩;最后一个居然是个挺斯文的蓝衫文士,三十多近四十,乍看像个读书人,背后却很突兀地背着把长剑。

    「杭老爷果然眼明。」说话的是蓝衫文士。

    「本地的人不会让杭龙欠下那么多债。」至多几百两,赌场酒楼的人就会上门来讨债了。

    换句话说,蓝衫文士三人是外地到这里来削一票的。

    「我们是从南方来的。」

    「说吧,你们要多少?」

    蓝衫文士尔雅一笑,「这个暂缓一会儿……」好整以暇地将右手的字据揣入怀里,「先来解决这个……」扬起左手的字据。「令郎还欠我们十多万两银子呢!」

    杭老爷很干脆的伸出手。「拿来我看!」

    蓝衫文士也不多废话,直接把字据交给杭老爷,杭老爷飞快的扫视无误,便要老账房按照字据上的数目把银票给他们。

    「好,前债已清了。」

    「确实。」蓝衫文士很满意的把银票收起来。

    「那么……」杭老爷镇定地道。「刚刚你们也听到了,杭姵逃了,所以,你们究竟还要多少?」

    蓝衫文士挂起满脸和蔼的笑。「很抱歉,杭老爷,我们不要银子,只要人。」

    「但你们明明也听到了,杭姵她早就……」

    「那是你们的问题,凭这张字据,我来要人,而你们就得把人交给我,就这么简单,不兴任何花巧的。」

    「可是……」

    「或者杭老爷是要外人都知道,杭家人立下的字据是废纸一张吗?」

    威胁?

    杭老爷皱起眉头,开始觉得不对头了。「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要人!」

    「没人!」

    「杭老爷的意思是说,杭家人立下的字据,确实是没信用的?」

    「你……」

    「用杭龙的妹妹代替姊姊,这总该可以了吧?」兰姨忍不住了,脱口道。

    「兰秀!」杭老爷怒叱,又吃惊又愤怒,终于明白兰姨母女俩自保的手段是多么的自私、狠心。

    「不,字据上载明是杭姵,我只要杭姵!」蓝衫文士十分的坚持。

    「可是杭姵逃走了呀!」没空理会杭老爷的怒目以视,兰姨焦急地道,一心想要保住自己的女儿。

    蓝衫文士耸了耸肩。「那是你们的问题。」

    兰姨终于也察觉到不对了,「为什么不能用妹妹代替姊姊?」惊慌地叫。

    蓝衫文士轻轻一拂长衫,「因为我比杭家更懂得诚信这两个字,字据上写的是杭姵,我就只要杭姵,而杭家……」装模作样地摇摇头。「看来杭家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有信用,还是有失信于人的可能,这……」

    「住口!」杭老爷怒喝,咬牙切齿。「你们非要杭姵不可?」

    「对,非杭姵不可!」

    「好,那就给我们一点时间找人,我……」

    「老爷,不行啊!」兰姨惊恐的尖叫。

    「不然妳要失信于人吗?」杭老爷怒问。

    「为何不可?就这么一次嘛!」兰姨低声下气地央求。「姵儿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呀,她……」

    「就算是要我的老命,我也绝不容许失去诚信的名誉!」杭老爷决然道。

    「不,不能这样,老爷,求求您,兰秀给您跪下了……」

    眼见杭老爷态度强硬无比,兰姨不得不跪下去哀求。「老爷……」

    「不许再说了!」

    「老爷,求您……」

    「闭嘴!」

    「老爷……」

    兰姨不肯死心,杭老爷也坚决不改变主意,当着外人的面,两人竟你来我往起来了,一个低声下气,格外凄惨,另一个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你一言、我一语,一句紧接着另一句,剧情紧凑,绝无冷场。

    就在这时,第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也跑出来凑一脚了。

    「好了,好了,兰姨,别再求了,人家要的不是妳的宝贝女儿啦!」

    众人不约而同一愕,讶异地转头看,但见屏风后,杭傲背着两手,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杭夫人等人并没有现身,依然避在屏风后偷听。

    「还有老爹,人家也不会给你时间找人的!」

    懒洋洋地说着话,慢条斯理地坐到杭升下首,大剌剌地跷起了二郎腿,肘弯支在扶手上,手撑着佣懒的下巴,杭傲两眼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蓝衫文士。

    「我没说错吧,这位?」

    蓝衫文士狐疑地回望杭傲。「你是谁?」

    杭傲咧嘴一笑。「杭家正牌的不肖子,老三杭傲,你早就打听过了,对吧?」

    对,他早就打听过了。

    当初选定杭家做肥羊时,他就预先打听过了,杭家老爷是唯一的对手,杭家老大、老二虽稳重细心,但毕竟还年轻,又不够狡猾,根本不足为惧,而老三更是杭老爷早就想踢出家门的不肖子。

    所以,除了杭老爷之外,其他人都不是问题,换句话说,他们得应付的也只有杭老爷一个人而已。

    当然,最笨的就是杭龙,所以他们才会挑杭龙下手。

    但此刻,蓝衫文士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似乎哪里估计错误了,分坐两旁的杭家老大、老二始终没出过声,这不奇怪,他们根本就没能力面对这种事。

    然而杭家老三人一出现,劈头第一句话就点出了重点。

    虽然是不肖子,但并不表示他就是笨蛋,是不是他错估了杭家老三在杭家的地位与能力?

    「原来是杭三少爷。」他仔细打量杭傲,分析对方的实力。

    「不敢,不敢,杭家的不肖子!」杭傲嬉皮笑脸地说「客套」话,还抱拳拱拱手,旋即迥眸瞥向杭老爷。「我说老爹,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嗯?」

    「这……」杭老爷迟疑着。

    「不交给我,我就放火烧了咱们杭府!」

    「好好好,交给你,交给你!」

    避在屏风后的人不禁面面相觎,啼笑皆非,琴思泪更是赧然,因为杭傲是她的丈夫,身为妻子,她有点丢脸。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搞笑!

    揽下麻烦后,杭傲这才又转回脸去面对蓝衫文士,「其实,那张字据上的赌注根本不是我妹妹杭姵,而是……」依旧笑吟吟的。「杭家的信用,对吧?」

    蓝衫文士双眉一挑,没否认。

    「至于你们真正的意图呢……」杭傲抚着下巴沉吟,「嗯嗯,要说是杭家全部的财产……不,难度太高了,你不会做这种希望不够高的『生意』,所以……」忽地弹了一下手指。「对了,杭家一半的财产,没错吧?」

    杭老爷猛然瞪圆了吃惊的眸子,兰姨更是惊骇的噎了一声,而蓝衫文士瞇起眼来,却还是不吭声。

    「不过呢……」杭傲笑意更深,还眨着诱惑的眼神。

    「不过?」蓝衫文士狐疑地重复。

    「倘若给你一个机会,可以轻而易举的赢得杭家所有的财产,我想……」杭傲又眨了一下暧昧的眼神。「你一定不会拒绝吧?」

    杭家全部的财产?!

    「什么机会?」蓝衫文士不由自主地脱口问——人心总是贪得无厌的。

    「也跟我赌一把!」杭傲不假思索地回答。

    「赌什么?」

    「我这边的赌注是杭家所有的财产。」

    「我这边呢?」

    「很简单……」杭傲轻轻一笑,忽又沉下脸去,神情冷酷,隐隐透出惊人的阴鸶之气。「你的命!」

    不止蓝衫文士,所有听到的人都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拿杭家所有财产去赌一把,这已经够吓人的了,居然还要把人命摆到抬桌上去拚,这可真叫赌到不要命了!

    好半晌后,蓝衫文士才迟疑地问:「你几岁?」

    杭傲又回复吊儿郎当的笑。「二十一,老头子一个啰!」

    才二十一,是年轻气盛,太过于自信吗?

    尽管赌注是他的老命,风险实在太大了,但对方的赌注是杭家所有的财产,在北方,杭家的财富就算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绝不会落到第三去,这诱惑更大。

    只要能够得到杭家的财产,他就可以收山了,一辈子吃喝玩乐,享用不尽!

    「怎么赌?」

    「骰子,比大小。」

    蓝衫文士双眸一亮,难掩兴奋之色。「一次定输赢?」骰子是他最拿手的,不管出不出千,他都赢定了。

    「不,你我轮流各掷一次骰子,只要能赢过对方,就继续掷下去……」

    「不能连续掷一次以上,譬如连续掷到赢对方?」

    「那要比到什么时候呀?」杭傲翻了翻眼。「一次不赢,就算输了啦!」

    好极了,这样他还不赢,老天可真叫无眼了!

    「那么,比大还是比小?」愈说就愈有把握,也就愈迫不及待了。

    「随便你。」杭傲很大方地让出选择权。

    「比小?」

    「可以。」

    「好,赌了!」

    一言既定,当下,双方就各自立下了字据,然后清空茶几,两人各站一边,阵势摆好,就缺「道具」。

    「骰子呢?」

    「我想你身边应该有吧?」

    想削人家,应该随身都携带着「道具」吧?

    「用我的?」

    「对。」

    「没问题!」

    用的是做过手脚的骰子,这下子,蓝衫文士更是百分之一千的把握了。

    「谁先来?」杭傲问。

    「让你先吧!」实在太高兴即将可以名正言顺地赢得杭家财产了,蓝衫文士也很乐于表现一下慷慨的气度。

    杭傲耸耸肩,随手掷出骰子……三、五、六。

    轮到蓝衫文士……二、二、五。

    杭傲……一、三、四。

    蓝衫文士……二、二、三。

    杭傲……一、二、三。

    蓝衫文士……一、一、二。

    杭傲……一、一、一。

    「我赢了。」杭傲懒洋洋地宣布。

    以正常情况而言,三就是最小的数了,旁观的杭老爷不禁松下紧绷许久的气,杭升与杭儒正待欢呼……

    「等等!」

    「嗯?」

    「我还没掷呢!」噙着自信的笑,蓝衫文士掷下骰子,然后,换他宣布,「是我赢了!」

    众人霎时傻眼,目瞪口呆,杭老爷差点昏倒。

    三粒骰子竟然一粒迭一粒地迭成了一竖,最上面的点数正是一点,毫无疑问,一比三小。

    蓝衫文士赢了!

    杭傲满不在乎地耸了一下肩,「我也还没掷呢!」说着,拿起骰子,还是随手就掷了出去。

    四、五、六,顺子。

    现在是比大小好不好!

    「你输了!」蓝衫文士再也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开了大嘴。

    「是吗?」

    「呃?」

    杭傲顽皮地挤了挤眼,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轻之又轻的点了一下几面,下一刻,就在众人错愕的惊视下,骰子垮成了一堆。

    骰子都已经平放在几面上了,还能怎么垮?

    就算真能垮,也还是有点数的吧?

    不,一点也没有,也不对,应该是半点也没有!

    怎么可能半点也没有?

    废话,三粒骰子都碎成了一堆粉末了,还能有什么点!

    所以啦,还有什么点数能比什么也没有更小的呢?

    没有了!

    「哎呀,我赢了呢!」杭傲很夸张的扯出一脸很假的惊喜表情。

    「你你你……你是练家子,出老千!」蓝衫文士惊恐失措地怒吼。

    「那又怎样?」杭傲失笑。「你不也是练家子,也出老千,很公平啊!」

    州官可以放大火,百姓为什么不能点两盏灯?

    「我……我……我……」

    「怎么?」

    「不服气!」

    话落,毫无预警地,猝然一声锵,一道眩目的光华骤闪而至,在众人的失声惊叫中刺向杭傲,而后者却只是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再眨个眼,一切就静止下来了。

    杭傲没动,蓝衫文士也不敢再动。

    蓝衫文士手中长剑的剑尖就停在杭傲眼前一尺处,而且,也就只能到那里为止了,因为,杭傲的武器已然好整以暇地横置在蓝衫文士的颈脖子上了。

    先出的还没到,后出的已先到了。

    但最让蓝衫文士惊骇欲绝的,并不是他输了,而是横置在他颈前的那把一尺短剑,不,那也不能算是剑,最起码,一般的剑身应该是笔直的,但杭傲手中那把短剑的剑身却是弯弯曲曲的,也不对,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那把短剑的剑身是一条腾身飞扬的苍龙……

    「苍龙伏?!」他失声惊叫,不,是尖叫,像女人一样的尖叫。

    「咦,你居然认得这把我师父传给我的武器?」

    果真是苍龙伏!

    那……那……眼前的不就是……是……

    「苍龙小霸王?!」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是江湖中人随便给我乱取的,请不用太在意,不用太在意!」

    谁敢不在意!

    那个武林中最是任性恣意、我行我素的苍龙小霸王,十五岁时就在江湖中闯出令人谈虎色变、退避三舍的名声,并不是说他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大坏蛋,或者干了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歹事,而是,他实在是另类的太可恶了。

    闯荡江湖不是为了闯出什么侠义名声,竟是为了恶整人!

    他们还宁愿他是个杀人为乐的武林大煞星,那种人只要躲远点别惹上他也就没事了。

    可偏偏小霸王哈都不爱,就是爱整人,不管是哪个不长脑筋的家伙惹上他,朋友也没人情讲,他非整到对方不可,你飞上天,他就追上天,你逃进海里,他就跟你跳进海里,你钻土遁地,他照样钻土遁地把你挖出来。

    最最可怕的是他恶整人的手段,保证不会要人命,甚至连根寒毛也不会伤到,事实上,对旁观者而言,还会觉得很好玩,但对被恶整的人来讲,却比上刀山下油锅的酷刑更恐怖。

    小霸王不杀人,但被他恶整的人都宁愿十八年后再来做好汉,下辈子,学乖了的好汉再也不敢去惹到小霸王了!

    蓝衫文士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是杭家的……少爷……」

    杭傲笑嘻嘻的,「你输了!」无动于衷。

    也就是说,蓝衫文士得交出他的老命了!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啊!」蓝衫文士吓得满头冷汗,快哭了。「如……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敢动杭家半根寒毛的,真的,我……」

    杭傲耸耸肩,「你输了!」毫无转圜余地。

    无论如何,蓝衫文士都得交出老命!

    蓝衫文士无助地注视着杭傲那张笑意盎然的脸,想到流传于江湖中的一句话,一颗心好像被冰块冻结了似的。

    小霸王笑得愈开心,恶整人的手段就愈恐怖!

    半晌后,他猛一咬牙,决定再赌一次——此生最后一次,两脚忽移,霍地退后一步避开那支苍龙伏,旋即转身拉腿就跑,连同那两个从头到尾一点贡献都没有的大猩猩和尖嘴猴子!看来他们只是来充充场面的,三条人影一溜烟就不见了,他赌的是江湖中流传的另一句话。

    小霸王爱整人,却从不杀人!

    半空中飘呀飘的飘落下来三张纸,一张是杭龙赌输杭姵的字据,另两张是杭老爷替杭龙付出去的十多万两银票。

    蓝衫文士倒也不笨,逃跑之前,没忘记要把烫手山芋留下来。

    杭傲扬手抓住那三张纸,「他倒聪明!」他喃喃道,回身递给杭老爷。「喏,事情解决了!」

    「……」杭老爷傻愣愣地接住,有点不太能接受如此突兀的转变。

    蓝衫文士竟然逃跑了!

    「没其他事了吧?那我要回静苑去陪老婆和老娘了!」然后,杭傲也走人了。

    好半天后,杭老爷才收起茫然的表情,摇摇头,把字据撕毁,将银票交给老账房,再转注仍然跪在地上的兰姨和杭龙,认真端详、思考。

    这对母子,真是令人失望啊!

    或许是年纪大了,女人不再是「必需品」,他终于能够用正确的眼光去看清兰姨的真面目。

    这个女人,好看是好看,也很会讨他欢心,却太自私了,宁可牺牲别人,只想保全她自己,难怪夫人总要他提防这女人,警告他这女人太贪心了,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必然会不择手段。

    过去他从来没信过,但此刻,他相信兰姨真的有可能使出心狠手辣的手段,以满足她自己的私心。

    这种女人,他早该避开了!

    至于杭龙,过去看在兰姨的面子上,他一再容忍,现在想来,也是他的姑息宠坏了杭龙。

    往后,他也不能继续姑息下去了!

    还有杭姵,夫人说兰姨母子女三人中,最聪明狡猾的莫过于她,他最应该防备的也是她。

    看来,他最好快快把她嫁出去比较「安全」!

    想到这里,「兰秀,把妳的东西整理一下,带杭龙搬到侧屋去住。」他毅然下命令。

    「老爷……」兰姨顿时悲惨地落下后悔莫及的泪水。

    侧屋是各院伺候主子的奴仆、婢女们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说,她失宠了,杭老爷不要她住在他的院子里碍眼了。

    「倘若杭姵回来,也不许她回蝶苑了,只不过是通房丫鬟的女儿,不配住在蝶苑里,叫她跟你们住一起!」交代完毕后,杭老爷就不再理会那对母子,径自对杭升与杭儒使了个眼色。「跟我来!」

    兰姨母子三人已经是不重要的「东西」了。

    尔后,杭夫人所生的三个嫡子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为争家产而兄弟?墙,这是豪门富户里屡见不鲜的悲剧,为了避免出现那种令人伤心的后果,他得格外谨慎地处理家业的问题。

    希望他们能够了解,他是为了整个杭家着想,并不是因私心而独宠谁。

    ******

    片刻后,杭老爷子的书房里,杭升兄弟俩静待父亲的盼咐。

    杭老爷眉宇微蹙,若有所思地来回注视他们,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后,他才下定决心开口。

    「我决定将来要把杭家交给老三,你们认为……」

    虽然杭升与杭儒向来温厚,但毕竟是长子、次子,对于要把家业交给他们的弟弟这件事,杭老爷以为他们多少会有点不服气,所以才迟疑了老半天。

    岂料,他话都还没说完……

    「爹爹英明!」杭升大呼万岁,心悦诚服。

    「老天保佑!」杭儒感恩地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当场跪下来叩谢天地。

    在今天之前,他们还认为,若是杭老爷把杭家交给他们,或许吃力了一点,但应该还应付得过来,然而,经历过刚刚那件事的冲击之后,他们终于了悟,杭家的担子委实太重了,他们实在没有能力扛起来。

    于是,他们不能不开始担心,倘若杭家就败在他们手上,怎么办?

    幸好杭老爷决定要把杭家交给杭傲,免除他们担起家业的「酷刑」,怎不教他们感激涕零。

    「你们不反对?」杭老爷颇意外地问。

    「这个担子太重了,我们接不下来,能交给老三,我们赞成都来不及了,怎会反对呢?」杭升坦然承认自己的能力不足。「爹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辅佐老三的!」

    刚刚他们连一句话、一个字都帮不上腔,杭傲却一出现就控制了整个场面,轻而易举的解除了连杭老爷都束手无策的困境。

    除了杭傲,还有谁能接下杭家这个重担?

    「大哥说的正是我心里想的,只不过……」杭儒苦笑。

    「如何?」

    「我只希望老三,呃,不要恨我们!」

    恨?

    好不尖锐的字眼,杭老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咚嗦。「没有这么严重吧?」

    没有吗?

    父子三人面面相觎,一个是亲老爹,两个是亲哥哥,谁不了解杭傲那种狂放任性,不喜受拘束的个性?

    「有!」异口同声,包括杭老爷自己在内。

    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状况,人家是抢家产抢得兄弟?墙,搞不好还会闹出人命来,而他们三兄弟却是恨不得能推开远远的,被迫接手的人多半会恨死其他两兄弟,而其他两兄弟也只好乖乖的被恨。

    「那么我想……」杭老爷吶吶道。「最好瞒他到最后一刻。」

    「那是最好的了!」杭升附议。

    「同意!」杭儒更不敢反对。

    标准的乌龟行径。

    至于真到了那一刻,倘若杭傲真要恨他们,他们父子三人也只好摸摸鼻子任由他恨。

    不然还能怎么办?

    ******

    深夜,琴思泪静静地依偎在夫婿胸前,看似熟睡了,其实她根本没睡,两眼还偷偷地往上飘,游移在杭傲那张表情安详,好像睡得不知有多沉醉的俊脸,可是跟她一样,他也没睡,证据是,他一臂圈搂着她的肩,另一手却轻轻地在她浑圆的肚子上摩掌着。

    她睡不着,因为她感到十分迷惑。

    白日里,在大堂厅中,杭傲一出面就迅速又有魄力的掌控住一整个情势,再用最轻松又干净利落的手法解除紧张的状况,从头到尾都显得那么的冷静、那么的老练,彷佛他早已经历过无数磨难与困境的重重考验,因此,再是危急的情势也不会使他失去沉着的理智。

    头一回见识到他的这一面,使她惊异无比。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一个顽皮任性的大男孩,但后来,她逐渐了悟到他早已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了,然而,经过今天之后,她眩惑了。

    倘若不知他的实际年岁,以他处事的手腕,她会以为他是个世故的中年人。

    「夫君。」

    「嗯?」

    「妾身在想……」

    「想什么?」

    「妾身曾提过,夫君的任性与暴躁是不成熟的表现,以及……」

    「我不懂得尊重别人?」

    「是,可是……」琴思泪徐徐落下眼帘。「现在妾身觉得,妾身错了!」

    双眸诧异地睁开来往下瞅,「为何?」杭傲奇怪地问。

    「因为,直到今天,妾身才发现到,其实夫君你一直都很了解自己是什么样子的,」琴思泪轻轻道。「无论是幼稚或成熟的表露,都是夫君你在自主意识下的决定,而非夫君你控制不了自己,事实上,夫君的自制力比谁都强,也比谁都……」

    「嗯?」

    「冷静、成熟!」

    成熟?

    她不觉得他幼稚了吗?

    「是吗?」拉开两边嘴角,杭傲笑得不知有多得意。「妳总算知道了?」

    「请夫君原谅妾身的蠢钝。」琴思泪诚心道。

    「不要这么说自己,妳并不蠢,只不过……」杭傲略一思索。「对了,妳太正经了,有时候,正经也是一种虚伪,妳懂吗?」

    正经?

    虚伪?

    不懂。

    不过这句话却使她恍然顿悟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杭傲为何会如此任性的真正原因。

    他不想做个……做个……

    对了,就如夫君前一刻所言,虚伪,他不想做个虚伪矫作的人,他只想做真实的自己,畅意地表现出真实的自我。

    真实与虚伪之间,她也宁愿选择真实,所以,该做修正的是她,而不是他。

    「那么,可否请夫君忘了先前妾身说过的那些话?」

    「妳是说,我的任性暴躁和不懂得尊重别人?」

    「是,请夫君忘了那些话,毋需刻意改变自己。」

    「好,没问题,妳要我忘了,我就忘了!」

    琴思泪欣悦地嫣然一笑。「谢谢夫君。」

    杭傲更高兴。「不客气。」

    太好了,要他改掉自己的本性,还真是满有一点小难度……

    不,一点也不难,问题是,他并不喜欢改掉那些「毛病」后的自己,因为有那些「毛病」的才是他,真要改掉那些「毛病」,那就不是他了!

    因此,虽然他曾下定决心要改掉那些毛病,却又拖拖拉拉的改不了。

    幸好,老婆颁下了「特赦令」,免除他把自己改变成另一个「不是他」的人的困扰,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满足老婆的这项期待呢

    他,只想做他自己。

    思忖至此,忽地灵光一闪,适才老婆主动提出说他不用刻意做任何改变,就做原来的他即可,想必是对他的观感已然大为改观,说不定,她对他也……

    好,马上来试看看!

    「我说老婆……」

    「夫君?」

    「妳……」他若无其事地咳了咳。「呃,我是说,倘若我想要收三两个妾侍丫头什么的……」

    「嗯嗯,妾身知道了,敢问夫君确实数目是几位?」

    「……」

    「安排她们住在月轩可好?」

    「……」

    「还是雨轩比较方便?」

    「……」

    「或者,妾身应该搬出主楼寝室,夫君才好……」

    「闭嘴!」

    「夫君?」

    杭傲咬牙切齿地硬吞下想活活掐死她的冲动。

    好好好,不管他有多么呵护她、宠爱她,她还是不在乎要和其他女人分享他,别说吃醋嫉妒了,搞不好她还乐得少被他「骚扰」一些呢!

    是怎样,她的心真的比石头还硬?

    还是说,她真的清心淡泊到激不起半丝情?

    可恶啊可恶,这女人比他想象中还难搞,简直是生来挑战他的毅力、智力和精力的!

    不过,这边的人也不会给他认输的啦!

    总有那么一天,哼哼哼,他会让她在乎到连他不小心扫到其他女人一眼都不依的!

    「算了,睡吧!」

    「咦,夫君不收妾了吗?」

    「不收了,不收了!」

    「喔喔,那么……」

    「怎么,还有事?」

    「嗯嗯,妾身是想请问夫君……」

    「给妳问。」

    「先前夫君所言,是在暗示说妾身很虚伪吗?果真是,妾身委实汗颜,敢请夫君直言告知妾身是何时虚伪、哪处虚伪,好让妾身及时改过。」

    「……」

    前言收回,这女人何止一个蠢字可言,根本就是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