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难审判

按照日本政府的规定,在处理海上运输中发生的案件时,通常采取两种做法。

如果是杀人或者是伤害案件,由海上保安人员进行调查,检察官起诉。这和在陆地上发生的一般刑事案件一样,由法院审理。

若是发生船只沉没、破损的案件,那就该由运输省所管辅的海难审判厅办理。

像“复仇者号”上所发生的这种原因不明的船员失踪案,暂时还确定不了是杀人案,所以就由海难审判厅来办理。

日本周围的海域,划分为7个区,北起函馆,南到长崎,共设置了7个地方海难审判厅。

小笠原海上发生的“复仇者号”案件,属于海上保安本部第三管辖区五等横滨海难审判厅管辖范围。

一般案件,是由推事办理。而海难审判,则由理事官审理,而且理事官还必须亲自参加案情调查。

横滨地方海难审判厅的日高洋太郎理事官,这天带着一个青年事务官小西弘来到了油壶码头。

日高在3年前还是N汽船公司所属的大型油船“太平洋丸”上的船长,今年58岁。他按汽船公司的规定退休后,接着就到运输省工作。理事官这个职务,从工作需要考虑,须由有海上生活经验的人来担任。所以,理事官大都像日高这样年纪,具有当船长的经历。

体重80公斤的日高理事官,经过栈桥来到了“复仇者号”上。他那满头的白发和被太阳晒得火红的脸膛,以及他那硕大的鼻子,都给人以饱经风霜、意志坚强的感觉。乍看起来,他似乎不是个日本人,倒像是个漂亮的法国演员。

日高的信条是:在海上什么都会发生。这也是他30年海上生活经验的结晶。

所以,在海难审判时,他听到有的海员说他亲眼看见过20米长的海蛇,他并不觉得惊讶。

“船上各个部位都要拍照,再把船上的用品一件一件都记录下来。要认真地记录,那怕是一拫火柴棍也不要漏掉!”

日高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年轻的小西事务官,命令他说。

拍照容易,可登记不容易。因为,游艇在出海时,要带很多备用品。记录这些东西是一件枯燥乏味的苦差事。不过这位26岁的小西事务官在照过相之后,还是用圆珠笔一件一件地记录起那些数量大、种类多的船上备用品来了。

他是用以下格式记录的:

钢笔 13支

铅笔 4打(其中有12只已用过)

橡皮 8块(用过的有3块)

牙膏 2打(有7支已用过)

牙刷 12支(有9支用过)

电筒 5只

蜡烛 1打

备用品当然不只这些,这里就不一一照抄了。

船上的备用品必须一点儿不漏地记下来。说不定9名船员失踪的原因就在这里面。在记录过程中,遇上专门用语他看不懂时,就到游艇停泊场去找专家请教。

六分仪 3个

定向仪 1个

无线电话 1个

航行仪(自动式) 1个

CQR 1个

这样的记录单很长。

这是件虽重要却乏味的苦差事。但小西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因为,他对这次事件具有浓厚的兴趣。

小西登记时,日高两手插在西服裤兜里,一步一步地在船舱里踱来踱去。他那长长的身腰微微向前探着。他这种姿势,是当年当船长时养成的习惯。他喜欢用这种样子在船桥上转圈子。他的部下说他这种姿势象动物园里的大熊。现在日高的样子和当年仍然没有多大变化。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当年的那头黑发已变成白发了。

日高一面转圈子,一面自言自语。

“到底哪里去了呢?”

运输省自从接到发现无人的“复仇者号”的拫告后,就要求靠近小笠原海域的船只,一见到漂流者就立刻去搭救。同时,对小笠原群岛也用无线电发出了同样的通知。因为,考虑到“复仇者号”上那9名船员弃船而去,还有可能在海上漂着。可是,从5月18日到如今,没有接到一份这样的报告,就连死尸也没有见到一具。“复仇者号”上的船员好像是消失了。

小西事务官刚作完记录,日高把航海日志和船上的8厘米摄像机、照相机都带到了横滨地方海难审判厅,并把所有的底片都马上送去冲洗。

35毫米的录像带和黑白胶卷共56卷;此外还有16毫米的2卷、8毫米的6卷。

日高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马上坐下来吸着他喜爱的烟斗,研究起航海日志来了。

航海日志也许是解开“复仇者号”船员失踪之谜的钥匙。日高紧张地翻阅着日志。他当船长时曾多次出海。每次出海都是他亲自写航海日志。

航海日志内容是单调无味的,所有船上发生的事,不分大小都要无一遗漏地全都记上。正因为日高懂得这个,所以他才对航海日志抱着很大的希望。

航海日志本,是优质纸的大学生用笔记本。封皮上写着:

航海日志        (魔海)

下面署名:艇长细见龙太郞

日志是从5月7号即游艇起航的那天开始写的。

〇5月7日 星期六

天气晴朗,兆吉祥

这次航海的目的是到小笠原海上去考察“魔海”的虚实。调查前些日子与陆地断了联系的“小日本号”是否沉没了。出港前,在油壶港上受到了各报社、各电视台记者们的包围。连与这次考察毫无关系的艺术周刊的记者也来了。我和吉村成了记者们的捕捉对象。“听说你们这次是去探听‘魔海’虚实的,对吗?想打听一下您的看法好吗?”

我对记者们这种劈头盖脸的发问,是闭口不答。我的观点的反对者吉村,也和我的态度差不多。他只是说,你们辛苦了。我非常同情你们!

新日本电视片制作所的制片部长,作为送行者的代表站在“复仇者号”的甲板上,多次为“复仇者号”的前途干杯。每次干杯时,闪光灯就频频地闪个不停,使得酒量小的北岛等人出港前的心情很不好。原定2点30分起航。已过了30分钟。照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最后只好以船长的权力发出“起航命令”。

一百马力的引擎发出了轻快的声音,“复仇者号”呼啸着冲出了海港。

几艘快艇象是为了预祝我们的胜利,伴随着我们开出港外。

一出港、就关了引擎,扯起了风帆。

就在这一带,除了我以外,全部船员都在签名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吉村昭之(我事业上的对手)

山口令二〈新日本电视台报导部记者〉

今西敏郎(新日本电视台摄影记者)

日下部武(同上)

北岛正夫(应征船员)

松本 孝(同上)

本田喜昭(应征炊事员)

最后签名的是我的妻子伸子。

伸子原来决定留在东京,但她不愿一个人留下,急着要和我们同行。所以,就跟来了。

还有一个人,确切地说应该是只鹦鹉,这是“复仇者号”的吉祥物。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给我们送行的“萨莱伊号”船上的人,频频向我们招着手,向油壶方向返航了。

微风徐徐地吹,“复仇者号”缓缓地航行着。

晚饭时间到了。炊事长本田君做了牛排,还有青菜沙拉等,很是丰盛可口。在四、五天的航行中,能吃到这样可口的饭菜真不容易!饭后又端上了可口的咖啡。全体船员都向炊事长致谢。他刚28岁。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晚饭时我向吉村提议:“虽然我们持有不同意见,但在游艇上要注意礼节,要相互尊重,要实事求是,正视现实。”吉村很痛快地表示赞同我这些意见。在这个小船上,我们没有再争论。因为,无谓地争论容易引起混乱。新日本电视台记者山口,摄影记者今西,还有日下部武等人,则叫苦说:你们都没争论,我们就没有东西可以报导了。这样一来,摄影记者只好胡乱拍照。小小的舱内,由于闪光灯响,也显得热闹些。

〇5月8日 星期日

阴转晴,东北风,5~6米/秒,25℃

风从天亮开始加大,船也随之快了起来。每小时达到10~12浬。速度已是很快了。这一带风浪较大,船颠簸得很厉害。我的妻子伸子晕船了。她横卧在船长室内。给她吃了晕船药,也看不出明显的效果。

山口记者不愧是一员老将,他面色铁青,把我和吉村当成取材对象,目光炯炯地干起来了。两名摄影记者挑唆我和吉村说:“你们争论得凶点儿!”然而我们并不上当。他们只好拍起海景来。北岛和松本都有10多年的驾船历史。不过,最值得感谢的还是他们的少言寡语。他们俩最一致的地方是都爱玩船,而他们俩个的性格却截然不同。北岛体重80公斤,动作缓慢。而松本则是个小个子。他与北岛的举止相反,行动很敏捷。山口记者给他们俩每人送了一个绰号:“花熊”和“乔老公”。松本叫乔老公可以理解,而北岛叫花熊,我认为也许是“鼻熊”之误。他的鼻子很大,所以叫鼻熊。北岛打鼾很厉害。

傍晚,从天气预报中得知,有一个低气压正在向我们这边移动。全船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紧张起来。后来看到这个低气压有东去的趋向,不可能和我们的船正面遭遇,大家这才静了下来。

午后2时12分,船通过三宅岛海面。

〇5月9日 星期一

晴,有阵雨。东北风,风速5~9米/秒。气温26度。

急风骤雨,时时袭来。这也许是受到低气压的影响。

由于骤雨,能见度只达到7~8米。

但是过了5~6分钟,天就晴了,阳光映照,天边出现了美丽的彩虹。

今西和日下部两位摄影记者,每当阳光照射时,就跑到船面上去,用8厘米的摄像机和照相机把海和彩虹摄入镜头,而且连连发出对大海的赞叹。

“大海真美呀!”由于他不知道大海的恐怖,所以这样安闲无忧地赞大海,这是不足为怪的。若是遇上了台风,游艇颠簸起来,不知他们又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伸子晕船刚好就出来了,脸色依然是苍白的。

吉村除了专心读书,没有别的活动。

他是我的老对头,但也是值得我尊敬的朋友,但他对朋友却不相爱。

午后,船横穿黑潮一带。游艇激烈地颠簸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两位记者的脸都变青了。我的心情也很不好,吃了晕船药。

炊事长本田、乔老公和花熊还算是健康的。

晚饭是燉肉和菜沙拉。还有葡萄酒和面包。很丰盛。由于晕船的原因,饭菜剩下了很多。

夜里通过了黑潮。不知为什么,大海好像是在嬉戏,又变得温和起来。船一点儿也不晃悠了。

脸变青的记者今西,直到晚饭时候,还在甲板上弹吉他。他弹的是哪家的流行曲,我听不愤。夜里星星很美,明天也许是好天。

〇5月10日 星期二

晴,北风,4~5米/秒,气温28度。

“复仇者号”跑得很快。

海和天都很美。这一带已是盛夏了。

船上全员健康。因为气温上升,年轻的摄影记者日下部只穿一条海蓝色的裤头儿,在甲板上晒太阳。他忽然惊叫起来,“有鲨鱼!”几条长约2米的鲨鱼,青色的,悠悠闲闲地在游艇附近游来游去,看了使人不禁毛骨悚然。大约过了30分钟,那些鲨鱼才消失了。

傍晚6点,船到“小日本号”和陆地失去联系的地方。我们把早就准备好的花束,由我的妻子伸子代表大家投到大海里去了。

由于我们到了常常出事的海域,所以就用无线电向东京报告。而此时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吧!”山口记者说。

“并非所有进入这个海区的船只和飞机都必然出事。由此可以看出魔海是叫人难以捉摸的。”

山口记者听我这么说,他讥笑我:“啊呀!先生输的机率何其高呀!”不论是山口,还是今西、日下部两记者,都有了参赌的感觉。无论是我,还是吉村,都是为了追求真理、追求科学来的。所以都在乎输赢。

吉村到了魔海上,也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也许是担心吧。

我认识几个只相信科学真理的人,如果让他们乘“复仇者号”来到海上,他们大概也会变成神秘主义者了。在这辽阔的海洋中,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发生的。海洋具有奇妙的魅力,日本有个著名的网球选手,在海上从超现代化的巨轮上投身自杀,而且谁都不知道他自杀的原因。海洋毕竟是个神秘的世界呀!

看起来一切都很平静。然而,鹦鹉的翅膀却不住地抖动。它怕什么?

明天,就这样南下去看看吧。

日志,就记到这里。原来想从日志中可能发现什么可怕的事情,现在什么也没看见。

只是对那只鹦鹉莫名其妙地抖动翅膀的记述,让人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是,第二天,5月11日就发生了事故。9个船员全都失踪了。

5月19日傍晚。

16毫米和8毫米的胶卷都已冲出来了。35毫米的带子还在滴嗒水。16毫米的影片放起来似乎比较容易,8毫米的片子正在收拾。

日高和小西事务官一同检查了这些片子。先从影片开始。

能搬动的银幕和放映机,日高都搬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他想把6部影片一部一部地放一遍。

日高端端正正地坐在转椅上,等待着小西事务官放映。放映一开始,日高嘴里衔着没有点火的烟斗,翘着二郎腿,一动不动地看着银幕。

因为片子未经剪接,所以不连贯,而且片子又不是一个人拍的,有的拍重了。

银幕上显出一幅一幅图像。游艇出港时的情景;舱内开饭时的画面;有胡子的细见龙太郞和吉村昭之;挂在天边上的彩虹;靠着船游的鲨鱼;在甲板上进行日光浴的船员们,正在测天的北岛正夫;炊事长本田把挂在鱼钩上的金枪鱼往下摘时的得意样子。所有这一切,都说明游艇在平安地航行。

6盘影片不一会儿就放完了。

“再放一遍?”

站在日高旁边的小西事务官问。

日高点上烟,于是嘴里喷出一团一团烟雾。

“没有这个必要吧!从这些片子反映出的情景,我看和海上日志是一致的。这些片子拍完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可以说点看法吗?”小西事务官小心地问。

“好,好!你说。”

“我想‘复仇者号’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突然袭击了。”

这和日高先前的意见是一致的。

“谢谢!”

“8毫米的摄像机在拍照时,如果有异常事故发生,必然会在片子上反映出来。若是摄像机镜头正对着大海拍摄时,突然所摄的景物模糊了,这说明摄像机正在急剧地转动。可是这样的画面我们没看见。若是摄像摄到一半,后一半看不见图像,那是摄像者主动停摄的象征。”

“话说简短一点。”日高摇晃着肥大的身体说。

“总之,我……我……”

小西有点结结巴巴地说。

“尽管发生了异常情况,可是当时恰好谁也没拿照相机。这种情况也一定会有吧?”

“那当然有。”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日高继续说,“第一,”日高伸出了粗大的食指,“在舱内看见16毫米照相机1台,8毫米照相机4台。能断定再也没照相机了吗?在一般情况下,船在出海时都要建一本总帐。可是,我们怎么也没找见这个总帐。”

“是谁把它拿去了吧?”

“不是这种情况。可以认为,‘复仇者号’的航海是在船员们意见比较一致的情况下进行的。没有人积极存钱,备用品也不齐备。船是细见龙太郞提洪的,由新日本电视台赞助,电视局的摄影记者拿来了几台照相机。事先都不了解、也预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根本不可能记总帐。隔壁房间里是什么情况呢?他们9名船员,其中一个在甲板上准备用8毫米的摄像机摄像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连人带摄像机一起落到海里去了。这也是可能的。”

“第二,”日高再次伸出粗大的食指说:“没有摄像的时间,首先想到的是晚上。大家都睡了,发生了意外的事件。如果是那样,那么船内就不可能准备早餐。”

“还是没猜对!”

小西很着急,但又显得很没精神。他小声说。

日高坐在转椅上睨了小西一眼说:

“净是说些废话,‘复仇者号’上只有16毫米的照相机一台、8毫米的照相机4台吗?就是这些吗?别的还有吗?”

“调查一下不就明白了吗?”

“调查。有关电视摄影记者方面的,到电视台去就明白了。有关其他人的,到他家中问问。稍慢!35毫米的同样去调查一下也有必要。舱内35毫米的照相机全都登记完了吗?”

“嗯!嗯!全部共有12台”。小西把自己作的记录看了一眼。

“尼康的5台,佳能的3台,朝日的2台,还有莱卡的2台。照相机的号码也登记了。”

“按这个记录调查,立即就去!”

“我明白了!”

小西事务官走了之后,日高把35毫米的照片又看了一遍。放大照片近1500张,也一一过了目。

这些照片和8毫米的相同。出港时的情景,甲板上的日光浴,鲨鱼群,蓝天,大海,船员吃饭时的情景。没有一张能看出异样的变化。

船员的面容,每个人的神态,都很平静。没有看见哪个人有恐怖的表情。所有人的面目,和海上生活都一致。

日高站了起来,习惯地把双手插在西服兜里,慢步踱到窗下。

初夏的天空是很美好。小笠原的海空比别处的天空更美丽。在这美丽的天空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突然有人敲窗户,事务员向里窥视了一眼说:

“新闻记者要见。可以会见日高先生吗?”

“OK,请进!”

日高说。

一间不太宽敞的房间,被记者塞得满满的。空气是热乎乎的。日高在这充满了热气的房子中,仍然很沉着。

记者们对这个案件感到不解。按日高的说法,海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时间是宝贵的。”日高环视着记者的脸说,“不要重复提问。要选代表提问。”

记者们相互看了看,又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就选出了8个代表,由这8个代表按惯例轮流提问。

“这个案子按理说应该归海难审判厅来办理吧?”

记者代表开始提问了。

日高在装了烟的烟斗上一面点火,一面回答说:

“那是理所当然的。必须查明案子的原因。”

“哪天呢?”

“预定6月5号开庭,但还未确定。”

“听说海上还有航海日志,您读过吗?”

“读过了。”

“你在日志中找到了解开那9个船员失踪之谜的原因吗?”

“从航海日志中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那本航海日志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待复印后分发给大家。”

“照片、录音带的情况怎么样?”

“从那里面也看不出任何可疑的东西来。”

“那么,那些东西也可以借给我们看看吗?”

“可以。”

“停在油壶停泊场上的‘复仇者号’能不能让我们参观一下呢?因为有警官看守不能参观。”

“那个不行。”日高板着脸说,“是我让警察看守的。海难厅在处理完这个案子之前,要禁止一切人员参观这艘船,连上面的一支铅笔也不能动。如移动了,就要影响追查。”

“发现‘复仇者号’的5名船员需要出庭作证吧?”

另一个记者发问说。

“当然要出庭,但不是作为证人。”

“那么说,莫非要把他们5人当成被告啦?”

“据海难审判厅讲,是作为受审人。”

第三个记者代表问。

“有人说‘复仇者号’上的9名船员是‘鲛号’上的5个人杀的。”

“你是问我赞不赞成这一说法吗?”

“不,只是问你是否对这一说法感兴趣。”

“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是’。我对一切可能性都有兴趣。”

新闻记者像退潮一样走了之后,小西事务官擦着汗回来了。

“请先让我喝一杯水。”

小西说着,喝了一杯凉茶。

“首先,16毫米的照相机是新日本电视台的摄影记者今西敏郞从公司借的,8毫米的照相机……”

“你先等等再说。”

“有什么事?”

“我不能听你一台一台地报告。你得写成报告,这是给审判提供材料。我现在要听的是调查报告的结论。你先给我说说调查结果吧!”

“好吧。35毫米的没有调查清楚。因为细见龙太郎和他妻子一块消失了。他家里只有佣人。在他家中看见3台照相机。他到底原来有几台,那就难说了。”

“摄像机的情况呢?”

“摄像机的情况弄清楚了。‘复仇者号’上有16毫米的1台,8毫米的4台,一台也未丢失。”

“细见夫妇的弄清了吗?”

“8毫米的摄像机弄清楚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到他家附近卖摄像机的那个店里打听了一下。在他们出港的前一天,他们夫妻俩到卖摄像机的商店里买了一台8毫米的摄像机。当时他们还试了一下。他们夫妻很热心地询问了摄像机的操作方法。那台摄像机的号码也问了,是4台中的一台。其它3台的买主也知道了。此外,再无带摄像机上船的迹象了。”

“好啦,我明白了。你辛苦了。”

“有什么参考价值吗?”

“还不知道。”

“不过,我从那里听到一些不一般的东西。”

“什么不一般的东西?”

“失踪的9个人中,有一个叫日下部武的摄影记者。我见到了他的父母。他们问我海难审判厅在做什么?”

“后来呢?”

“我对他们说了,他们听了后非常失望。他们认为是‘鲛号’上的那5个人杀害了他的儿子和那8个人。”

“还怎么样?”

“他们声泪俱下地说,必须把‘鲛号’上的那5个人拉到被告席上,问他们杀人罪。我认为,他们失去的是独生子,有这种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就是说,他们要把‘鲛号’上的5个人以杀人罪向检察厅起诉了?”

“他们是这样想的。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别的事我不管,我的任务是为海难审判厅提供明确的案情。我对刑事案子没有兴趣!”

日高的声音是沉着、镇定的,他说完之后,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下。”

他对小西说。

“您要到哪里去呀?”

“去油壶。我要再到船上去看看。”

“我也去吗?”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把航海日志复印出来,分给记者们看。”

夕阳照着游艇的时候,日高到达了油壶停泊场。游船都一溜儿排在夕阳下。

风还有点儿凉。有的游艇摆出了就要出港的样子,但不知它要驶向哪里。

全长21.5米的“复仇者号”那洁白美丽的船身,从老远就清楚地显现出来。

“在这天鹅般美丽的游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日高这样想着。他与负责警卫的警官打了招呼之后,就到船内去了。

为了不让冰箱内的食物腐烂下去,发电机一直工作着。

日高打开灯,环视了舱内的一切。

原来摆在桌子上的食物烂得很厉害,现在已全部扔掉了。但那些餐具还照样子摆在桌子上。这种场面连日高看了都感到发惧。

那些食物没有一点儿碰过的痕迹。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是不是那9个人刚入坐就消失了呢?还是炊事长刚把饭菜摆好就失踪了呢?

日高在舱内看了足足两个小时。他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就出舱了。然后,他又信步走到旁边的“鲛号”上去了。他想访一访这只船上的那5个人。

日高看见“鲛号”船中还亮着灯。走近后,见永田他们5个人正在吃晚饭。

日高向船上的5个青年人做了自我介绍。

艇长永田,把日高让到椅子上。其实,这椅子是晚上当床用的木台。

日高从口袋里拿出烟斗,边装烟边说道:“大家辛苦了。海难审理,还得请大家出庭。”

“我们很愿意出庭。”永田代表大家说,“因为我们自己也想解开这个事件之谜。”

“今天你们留在船上吗?”

“哎、哎。他们4个人原来打算今天中午回家的。特别是山本,他是国家公务员,明天还要工作。我们只顾说话了。天已晚了,所以,回去的事麻烦你操心啦。”

“你说什么?”

“不管怎么着,‘复仇者号’上的9个人失踪的事,也很难说出个究竟吧!”

永田回答问题时,他们那4个人频频地向日高点着头。

“那么,有什么结论了吗?”

“结论么,还做不出来。”

“现在有各种各样的猜疑,但不管哪一个,都得不出正确的结论来。”

“是呀!”

“日高先生的意见是什么?”年轻的大学生久本功一郎看着日高的脸问。

日高点上烟。

“我也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要开庭审问。”

日高一面说着,一面察看着这5个人的脸色和表情。那一张张被太阳晒得火红的年轻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的样子。

说到这里,日高没有再问什么,就和那5个人告别了。因为要问的事情新闻记者们一定都问过了。

他想,海难审判一开庭,那些证词不想听也得听。

日高从5月20日开始,就对失踪的那9个人的情况,一个一个地进行了调查。他认为,从这9个人各自的情况中,也许能找到他们失踪的原因来。

只相信自己眼睛的日高,他连小西都不带,独自一人去会见了失踪者的家属和他们的朋友。3天后,日高的笔记本上,对这9个人有了如下的记述:

〇细见龙太郞,40岁,“复仇者号”船主。T大理学系毕业,后留美。回国后,以海洋研究出名,他的著作颇多,且很畅销。他的财产,包括土地和其他东西在内,大约值两亿日元。

细见身高1米75,体重72公斤。青年时代他演过戏。他的口齿清楚,大有影星风度。他颇有电视播音员的特长。因而常常出现在电视荧屏上。他很得女性喜欢,因此周判杂志曾经与他讨论过女性问题。他无兄弟,父母也早早过世。

他的朋友和那些对他熟悉的人,对他的评价分为两种。从这两种极端的评价中或许可以看出他具有强烈的个性。他才华外溢,不注重朋友的友谊。缺乏独创精神,只是一味地跟着潮流跑。说到友情,也只是和那些对他有利用价值的人往来。因此对他不满的人很多。人们对他的这些反映,大概都是真实的。他有8年玩游艇的历史。

〇细见伸子,35岁,细见龙太郞之妻。N大学英文系毕业。在校时有过“才女”的美称。毕业后在一个富商社给部长当秘书,8年前偶然有机会听过细见的一次讲演,便主动提出要和细见交朋友、经3年接触后,他们就结了婚。

熟悉他们的都说,细见伸子聪明好强,因为细见龙太郞和其他女性的关系,夫妇之间虽出现过几次危机,但也勉强维持到现在。没有孩子,玩游艇有3年的历史。

〇吉村昭之,42岁,S大学物理系毕业。他也著过几本书。在报刊杂志界、电视界都很活跃。他是细见“魔海”百澳大三角地带观点的反对者。吉村始终坚持这种观点。

吉村善于沉思,干事踏实,给人以保守的感觉。他从不象细见那样跟着潮流跑,追逐时髦。和他处久的人,都说吉村比细见厚道、淳朴。他没有玩游艇的历史。结婚已经7年了。妻子叫洋子,37岁,有一个儿子,叫太一,才5岁。

〇今西敏郎,30岁,新日本电视台摄影记者。N大学法语系毕业,出校后改行干摄影记者。

他到新日本电视台已5年了。同仁们评价他很擅长新闻报道。他来“复仇者号”也正出于此。大学时代因为踢足球,而使身体锻炼得很好。性格,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注重友情的人,这一点朋友可以作证。酒量较大,每逢酒醉,就用法文唱流行歌曲。

他和细见龙太郎、吉村昭之相处共事这还是第一次。他从前没玩过游艇。他在东京有个未婚妻,名叫惠子,25岁。

〇日下部武,23岁,新日本电视台摄影记者。和今西是同一年到新日本电视台的。是摄影专科毕业的。被称为没有错误的摄影记者,经常与今西共事,两人交情颇深。

性格内向,少言寡语,从不给别人制造不愉快的事,8年前结婚,因性格不合而离婚。现在过独身生活。喜欢玩扑克牌。最近才开始玩游艇。

〇山口令二,36岁,新日本电视台报导部记者。

N大学毕业,虽是今西的前辈,但在此之前,两人并没有过交往。

他以前在《东京周刊》工作过,5年前开始到新日本电视台当记考。他很喜欢海,所以他的编辑部主任派他到“复仇者号”上来了。

细见以前曾在《东京周刊》上连续发表过《不可思议的海洋》这样的文章。山口很了解细见,也曾在一起喝过酒。对吉村,山口仅仅是认识其人和知道其名而已。

他性格外向。无论是在报社,还是在社会上,都没有仇人。他的朋友都这样说。他玩游艇的历史为8年。

他的妻子叫章子,35岁,结婚已经12年,有一儿一女。

〇北岛正夫,32岁,船员

他是被新日本电视台招考来的,是个游艇老手。已经有12年驾游艇的资历了。

他是W电机的营业员。每当休息时,他必定向朋友借游艇出海玩玩。

他曾是上届奥林匹克候补选手。

他性格冷静、沉着,善与人相处。和他一起玩游艇的人都这样说。

妻子叫和子,4年前和他结婚,没有孩子。

〇松本孝,30岁,船员。

他也是和北岛一起应考录取的。有9年的游艇驾驶资历。比起北岛来,身材矮一些。他的职业是插图画家,在业务上还算是个新手。他和4个朋友共有一艘21米长的游艇。尽管他的性格有点变化无常,但是大家还是愿意和他相处。4个人还证实,松本这次出发时,和平时一样开朗、愉快,看不出一点不吉祥的影子。松本还是个独身。

〇本田喜昭,28岁,炊事员。

他也是同前面那8个人一样被招来的。有9年的游艇经历。

他有个妹妹,23岁,在快餐厅工作,他妹妹说,本田是一根筋,陷进去就拔不出来。大学时期,他中途退学,到东南亚去游荡了一年。突然又想起搞快餐,使家里的人都很诧异。

他这个人性格外向,但有时也深入地考虑某些问题。他的朋友也这样证实。他还未结婚。

日高在进行调查时,日下部武的父亲终于到检察厅起诉了,说“鲛号”上的5个船员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但他一直拿不出证据来,检察官对他的起诉不予受理。

然而社会上对这件事却十分敏感,借此时机就大肆宣扬起来了。

“‘鲛号’上的船员都是杀人犯?”

“‘复仇者号’的发现者,有杀人嫌疑?”

报上以大个问号,激发社会人士的兴趣。

周刊的宣传就更加露骨,画着尸体的图案,也登出来了。说船上的尸体到处都是。

“比复仇更惨的事还有吗?”

当初被人称赞的“鲛号”上的5名船员,现在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新闻读者栏中也出现了变化,甚至有的可以说是报社为了吸引读者而有意挑起的。“鲛号”上的船员刚把“复仇者号”开回油壶时,读者在投稿中对那几个船员都持赞赏态度。然而,如今怀疑的信就象雪花一样飞来。

日高的手中也接到了同样的信。5月25日,日高又收到这样一封信,上面说:

“这次‘复仇者号’上的杀人案,不能不被人认为是‘鲛号’上的那5个人干的。恐怕在太平洋上惨无人道地杀人不是没有的。然而说没有证据。所以,就这样放着不管了。老放着是说不过去的。当局应该立即把他们抓起来,将他们的罪行公布于光天化日之下。”

像上面那样的不署名的信,说明写信人对海难审判厅有明显的误解。

日高看完这些信后,就将它揉成纸团扔在烟灰缸里一烧了之。他在海难审判厅收到这类的群众来信不是头一次。一年前发生的鹿岛滩海上油船沉没事件,也是日高负责调查沉船原因。当时社会上对那次沉船事件的原因也是其说不一。有的说是因为操纵不当造成的;有的则说是船体的设计错误造成的。当时担任理事官的日高就接到过几十封这样的信。他把那些信全都烧了。因为海难审判理事官的责任不是制造罪犯,而是把事故的原因彻底追查清楚。为此,必须把杂音关在门外。这是日高考虑问题的方法。

当事者之一的新日本电视台,在事件刚一发生时,就要求有关当局把海难审判的情况,让电视台播放出去。

运输省、海难审判厅,因为从前都没有遇到过像“复仇者号”案件这种事,在一开始就感到很为难。在日本这个海洋大国里,海难审判案件每年都有两千来件。所以,这种案件,除了当事人外,别的人一般都不关心,因而也不采取大规模宣传行动。

可是,这次事件却大不同了。各宣传机构连日进行了大量的报导。要求让电视台现场转播的群众来信,还寄到了运输省和海难审判厅。

因为没有经验而踌躇不定的当局,受到了电视台方面来的很大压力。群众来信堆积如山。最后决定NHK及以新日本电视台为主的民办电视台可以进入审判法庭。

在作出这一决定的同时,正式公布了开庭日期。

6月5日上午10时开庭。审判地点设在第二法庭。

3名审判官的名字也公布出来了。

审判庭提早向受审人、“鲛号”的5名船员发出了传票。

审判前两天,即6月3日,尽管这天从一大早就下着小雨,青年人为了取得5号的旁听券,就有4人排起了队。他们都是年轻的游艇爱好者。为了取得一张旁听券,排两天队,这在海难审判史上还是第一次。

大概是因为电视台把这4个人作为新闻内容在新闻栏目中播出了,下午,排队的人就增加到13人。

到这个时候,“复仇者号”案件,除了报纸和电视台以外,在社会各界也产生了影响。

例如,大街上的书店里,细见龙太郞一系列海洋方面的著作,就卖得快起来了。本来这些书都是滞销货,但由于“复仇者号”案件的影响,又成了抢手货。甚至社会上还传说,担负细见大部分著作出版任务的C出版社和细见,为了销售他们的书,事先商定好而搞了这一案件。

电影界也对此事件发生了兴趣。

6月8日,文娱报上报导,大东电影公司准备以“复仇者号”为题材,拍一部电影。

制造这部作品的K导演还在报上登了下面的启事:

“我之所以对此事件感兴趣,是因为对那9个人的消失,可进行各种解释。我在这部影片中准备了令人吃惊的结尾。”

的确,对“复仇者号”案件,可进行各种各样的有趣解释。某周刊杂志社还以一等奖1百万日元为奖金,收集最有趣的解释。

油壶游艇停泊场上参观“复仇者号”的人络绎不绝。

那些对游艇从来不关心的人,也都赶来参观了。有的人趁保安官看不见,偷着望舱内瞧,想尽可能地看清舱内的情况。有的人还以“复仇者号”为背景照像留念。

6月8号这天,青年们都顶着雨,从早到晚地到“复仇者号”去参观。其中有一对青年男女,向停在“复仇者号”旁边的“鲛号”走过来。他们把“复仇者号”和“鲛号”对比着看了一会儿,之后说:这个游艇实在太小了。说话的人还故意耸耸肩头。

他们这样说是有道理的,7米多长的“鲛号”比之21多米长的“复仇者号”,“鲛号”不过是个小游船而已。“复仇者号”在日本的私有游艇中,算是最大的了。难怪那对男女青年感到奇怪。

雨停了,男女青年把伞收了起来。

“这只船两个人乘还差不多!”那个女青年说。

“这样的小船值多少钱呐?”

“大概得二、三百万日元吧!”

“游艇真贵呀!你看这船刚能睡下两个人。”

那个女青年冒险跳到了“鲛号”的甲板上。突然,只听见她大声尖叫起来:

“这里有死人!”

霎时间,案情复杂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