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圣座 3、神秘的符契和恶魔契约书

扫罗解开紫布,里面是一枚不完整的铜板和一卷小小的羊皮纸。平贺检视着铜板,它的形状不完整,一侧是歪曲的线条,看起来明显是人为而非自然裂开的痕迹。铜板上的浮雕刻着一名抓着蛇、头顶长角的异教神。坐在公山羊拉着的战车上。浮雕只有左半边,因为铜板只有一半。

“看了就知道这是恶魔的图像。”

“的确是如此,从形状看来应该是符契。可以借我一下吗?”

平贺从口袋拿出尺和放大镜凑近铜板仔细观察。见状的扫罗一脸惊讶。

“平贺,你身上总带着这些工具吗?”

平贺笑着,“这是科学调查官的习惯。”接着专注量起绘有令人忌讳的恶魔图像的铜板,他确认尺寸,“长十点四公厘,宽四点二公厘,高一点三公厘……”接着用放大镜观察铜板的浮标,“头上的角是弯曲的,看起来应该是山羊角。脸是长型,额头和鼻梁突出。脖子似乎带着类似项链的装饰。穿的是合身条纹服装,这看起来有点类似战服,戴着长手套的手抓着蛇……”

平贺的目光突然滞留在一点,话也停下来。

“怎么了?”

“蛇的头部写着‘R…I…C…H’,是‘财富’的意思。”

扫罗探出身体,用平贺递给他的放大镜查看。蛇的头部的确如他所说撰写这些文字。

“的确是,我之前没注意到这些。”

“请让我看看。”罗贝多从扫罗手中接过放大镜来观察铜板,“乍看像蛇头部的纹路,不过确实可以看成是‘RICH’。”

“对吧?虽然还不确定,但我想应该是刻意隐藏的文字。那羊皮纸是什么?”

惊叹着平贺的观察力,扫罗慌忙摊开卷起的牛皮纸,调整角度好让对方看清楚。平贺吃了一惊,因为眼前乍看陌生的文字在仔细一看后变得眼熟,“是英文的镜像文字……”镜像文字指的是只要用镜子一照即可正常阅读的左右相反文字。这种文字是与恶魔签订契约时使用的。平贺凝神阅读上头的内容。

我是黑色的神,与耶稣所对立,

拥有同样力量的全能的主。

你是靠杀戮与牺牲,

革新世界的人。

啊,你正是甜美的,尘世的主。

操控肉体世界的人。

我不信宗教裁判也不信最后的审判,

不畏惧拷问、火刑与毒杀,

我信仰黑色的神,

领受了成为主的家臣的契约。

与契约的力量进行交换,

将在人世间获得‘财富’与‘荣光’。

——安东尼奥·路加

“真棒。这次我第一次看到货真价实的恶魔契约书,从最后一句来看,‘RICH’很可能是刻意隐藏的文字。这个符契的另一半应该写有‘GLORIA’——不过,安东尼奥神父居然和恶魔订下契约,他居然是一名崇拜恶魔的神父……真令人惊讶。”

罗贝多仰望着天在内心默念神的圣名。平贺的心脏一定像在玩刺激游戏一般剧烈跳动,因为等在眼前的是心惊胆颤的神迹调查。不过不详的预感从他心中油然而生,一旦友人认真深入其中,说不定会连锁效应似一个接着一个牵扯出重大秘密。不过,扫罗似乎完全会错意平贺的意思。

“这不值得惊讶,毕竟不是罕见的例子。信仰虔诚的人有时比其他人更容易成为恶魔的靶子、受到诱惑所苦。看见神的人也看得见恶魔,古时一位叫做格朗迪埃的神父也和恶魔签订契约。安东尼奥或许因此感到痛苦,才结束自己的生命。”扫罗说完又举出十七世纪,一位神父对法国卢当的圣于尔絮勒修会的修女下巫术,然后活活被烧死的真实案例。

“关于符契的事还没结束。你看看这个。”扫罗从抽屉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保罗大主教在喷水池前跟陌生人说话的照片,第三张则是放大版。保罗和男人的手中各有一半铜板,两人的两枚铜板刚好密合在一起。虽然照片多少有些模糊,但保罗手中的铜板和平贺见到的一模一样,但男人手上的因为被挡住而看不清。

“原来如此,这个铜板果然就是符契。”平贺睁大眼,佩服地说,“这照片是谁拍的?”

扫罗轻咳几声,“是方济会中优秀的谍报人员拍的,刚刚提出来的三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到圣玫瑰修道院找出与这铜板或者与契约书相同的东西。”

“圣玫瑰修道院?意思是尼克拉斯枢机主教认为这个铜板在圣玫瑰修道院吗?”

“如你所说,他坚信如此。”

“为什么?我觉得这样的想法似乎有点唐突,有什么根据吗?”平贺追问。看来他完全被这项神秘的指令吸引。

“我没问得这么仔细,毕竟这是上级的机密。只不过在圣玫瑰修道院中出现许多关于神迹的事。据说与耶稣出生时的状况一样,当土星与木星形成每六十年一次的重叠,圣母玛利亚就会现身。”扫罗说着将一张褪色的照片推到两人面前。照片中有数十人,他们面前飘浮有如玛莉亚形象的身影。两人惊讶地看着照片,不过扫罗立刻收回照片,然后清清喉咙,“这张照片是四十二年前信徒拍摄的照片,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圣玫瑰的人员后来有人进入神迹调查部担任调查官,并在调查照片中这面墙面上的圣母子像后生病,那个人认为是自己亵渎神迹才导致如此的后果,非常懊悔,最后病死了。”

扫罗似乎不想多说,毕竟这是所谓的上层机密,一律不接受他人过问。

“调查官死亡……”罗贝多露出严肃的表情,“这是真的吗?”

“谁晓得,”扫罗冷淡地说,“详细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了。如果答应这件事就可以通过弟弟的补助款项,我会做。不过请先做出和这半块铜板及契约书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完成后就着手调查。”

“枢机主教一定会很高兴。罗贝多,你就和平贺一起去吧,好好协助他。”扫罗说完突然闷哼一声,他扭曲着表情抚着自己左手臂,他的手在过去与恶魔的战斗中受过重伤,这是梵蒂冈众所皆知的事。扫罗是当今少数具有驱魔经验、被视为英雄的大主教。“平贺,在梵蒂冈陷入内斗前,我就预感事情会这样发展,因为一群邪恶的野兽在背后操控。每次一提到类似的话题,手臂隐隐作痛的伤口就是证据,提醒我绝不可以忘掉那些家伙。平贺,”扫罗散发出古代勇士般的魄力地问青年,“如果关键时刻来临,你有智慧和勇气对抗恶魔的骗局吗?”

面对恶魔,大主教心中一定累积着伴随经验而来的狂热和执著。注视平贺的炭灰色双眼翻腾激情的激流,头发倒竖,冷静温和的面具骤然破裂,从中裸露出另一个扫罗。这是驱魔师扫罗的真面目。平贺咽了一口口水问:

“扫罗大主教,您驱魔的经验想必比任何人都丰富吧?”

扫罗的太阳穴阵阵跳动,脸僵硬地绷紧,“我年轻时驱魔过三次,那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恐怖经验。那些人总像一头嚎叫的狮子,为了吞食人类而在附近伺机而动。”

“是的,彼得的书信上提过。”

听到平贺雀跃的口吻,扫罗皱起眉,“平贺,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对恶魔的认识太浅。那些家伙不是待在充满罪恶、一开始就污蠛的场所——这种地方他们想必不层一顾,他们喜欢神圣的场域,在那边玷污圣洁的事物、动摇人们的信仰。就像神会试探我们,恶魔也会。据我所知,有群恶魔已经潜藏在这座神的国度,就在圣彼得大教堂。听好,在这世界上,真正神圣的地方并不存在,无论何处都是善恶的战场,这是非常错综复杂的……”

平贺认真附和,“是的,我非常明白。”

“真的吗?”扫罗意味深长地扫过两人,突然一反常态地用爽朗清晰的嗓音说话,宛如特意说给藏匿在某处的人听,“平贺,你先知道驱魔的步骤会比较好,你们在调查时不知何时会碰上恶魔。”

“我明白。不过在此之前,可否向主教请教过去的驱魔经验?”

扫罗大主教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关于上个月的神迹申请,你判定圣痕现象只是单纯的自我催眠,这样你还会相信我吗?”

“啊,那也没办法。因为申请书上写‘一到星期五必然出现圣痕现象’,但如果让精于催眠术的高手对被害者下了‘今天是星期五’的暗示,那人到星期天也会出现圣痕现象,因此怎么想都是自我催眠。我也觉得很遗憾,想说难得可以看到神迹——不过,我对大主教提到关于恶魔的事很感兴趣,既然有恶魔,神就存在,我在死之前想亲眼见见其中一方,这是我一生的宿愿。”

平贺讲得很真诚,罗贝多也明白友人是认真的,但这些话听在扫罗耳中可能像在取笑他并且质疑神的存在。扫罗叹一口长气。

“这是值得商榷的说法。你是优秀的科学家,我们也是因为看中你的才能才邀请你进入‘圣座’。不过只要在梵蒂冈,你就是天主教的人,若对神有半分怀疑,穿这身修士袍就没意义了。你必须毫无芥蒂地兼顾客观的科学家身分及虔诚的天主教身分,做不到就无法对抗狡滑侵入人心缝隙的恶魔。只有不受动摇的信仰才能填补心的缝隙,所谓的信仰就是和邪恶的战争。”

“是的,您说的没错,信仰非常重要。”

平贺一脸认真地说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罗贝多很头痛。他其实毫无恶意,只是没人跟得上他特立独行的步调,不过罗贝多确实怀疑那颗优秀的脑袋中哪里松了一两颗螺丝。

扫罗露出狐疑的神情,口气强硬地表示,“我很确信教唆人心并象征‘骄傲’的路西弗,引起‘淫欲’的阿斯摩太,诱人‘暴食’的密尔顿着,还有利维坦、巴利菲珥一流干尽坏事的恶魔和亲族都是实际存在的,如果没有信仰,那些恶魔就会接近人类,他们有时会变成神、有时化身人、有时又是动物……只要有机可乘,他们就会附身在人的身上。”

扫罗的眼中驰骋着闪电,这是只有和恶魔经历生死交关的决斗才拥有的眼神。罗贝多在一旁听着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但平贺依然不改兴奋地探问:

“附身到底是怎样呢?”

“恶魔附在人身上有三个阶段。”扫罗娓娓道来。

“三个阶段?”

“没错,恶魔为了嘲讽神的三位一体而模仿了这部分。首先第一步是‘入侵’。”

“入侵……请等一下。”平贺从口袋拿出杂记本与笔。青年的口袋像随时都放了东西般鼓得满满的。他舔一下笔尖,接着在笔记本上写字,“‘入侵’是吗?好,我准备好了,您请继续。”

扫罗露出不悦的表情,转向罗贝多,“他在捉弄我吗?”

罗贝多尴尬回应,“他绝不是在嘲讽您,是认真的,该怎么说,他应该是记录狂,可以当成一种职业病。”

“这样吗……”扫罗想必无法理解,不过他似乎败给平贺拿着笔等待后话的气势地说下去,“‘入侵’就是恶魔出现在附近的证明。比起躲躲藏藏,他们反而毫不畏惧宣告自己而现身在人们面前。这种时候,他们使用的会是水,可说是恶魔的洗礼。”

“实际上是怎样做呢?”

“好比说天花板滴水,或者墙上出现奇怪的水渍,严重的话屋里甚至会淹水,当然不是因为水管出问题,而是自然涌入屋里。”

“很难用理论解释的状况。”

“对吧,不过遇到这种情况,人们大多是请水电检查,但都找不出原因。”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奇怪了。”

“第三种是‘威胁’。恶魔喜欢接近单纯的人类,尤其是年轻男女,接着附身的症状就会出现,这即为‘威胁’的阶段。”

平贺振笔疾书,“类似骚灵现象吗?”

“是的,但也有更多难以置信的状况。首先被附身的人性格丕变,有时脸部会扭曲,身体也会抽搐,还会吐出散发恶臭的呕吐物。即使是少女,也拥有能将大男人扔出去的异常力气,或用粗鲁的口吻说着下流的话语、大声嘲弄神。”

“相同状况也会出现在歇斯底里的人及精神病患者身上,您觉得这之间有什么不同?”

“歇斯底里的人、精神病患者……无论你怎么说,这种事都很难合理说明,没亲眼见到或亲身体会是无法理解的。被恶魔附身的人——也就是宿主,会强烈排斥十字架、圣水一类的圣物,同时也会在毫无教导之下突然激情地用拉丁文或古希伯来文说话。我甚至目睹宿主浮在半空中。你能用科学来解释吗?”

“浮在半空……太棒了。”

平贺的目光投向半空,反射性想回答扫罗,不过被后者制止。

“如果每种现象都要一件件议论就别问了,就算你对每种现象都强加解释,实际上都没意义,因为无法靠医学治疗,只能靠驱魔才能解决的恶魔附身的确是存在的。”

“对不起,试着找出原因是科学家的职业病,请继续说,别在意我。我很想听。”

“好,听好了,‘威胁’后是‘附身’。恶魔与人类会成为一体,这是非常关键的时刻,因为驱魔只能在‘威胁’和‘附身’之间的‘变化时期’才能进行。”

“‘变化时期’要怎么分辨?”

“我们进行驱魔时会在‘威胁’的阶段向恶魔提问。恶魔口风很紧,但他们在‘变化时期’需要耗费相当大的能量,架设出来的恶之结界也会减弱,因此容易松懈。我们要瞄准这个时机让恶魔说出他秘密的名讳及变化的正确时间。恶魔当然也会为了击溃我们的信仰使出各种手段,尽全力动摇我们的心灵。这是一场战斗。”

“直接和恶魔接触啊,这实在是很少见的经验……但我就没办法了,不是拥有‘司祭’这项职位的人,就没有驱魔的资格。”

扫罗不层一顾,“‘司祭’只是图个方便的说法。最初驱魔的时候根本没有‘司祭’这个职位,重要的是对神的虔诚信仰和不输给恶魔的强烈意志。只要具备这两种条件,谁都有办法做到。况且,即使是拥有‘司祭’这个职位的人,也不代表那个人就会驱魔——此外,驱魔的工具还有栖息着退魔这项神圣力量的圣带和圣水。将圣带戴在身上,另一端套住宿主的头颈,就能捆绑住恶魔。”

此时,扫罗像想起什么似地起身,然后将墙壁挂钩上的圣带交给平贺,再从一只华丽的柜子取出装着圣水的小瓶子放在桌面。

“你前往的地方有恶魔在等着,这就先借给你,危及时能用来防身。平贺,听好,只要你感到恶魔的气息近在身边就颂念《旧约圣经》的(诗篇)第五十四篇——大卫王的祷告,你要坚定且大声念出驱魔的咒语,命令恶魔退下……”

我要驱除你,你是最下等的灵,

现形的敌人,一切的亡灵,我要驱逐恶魔大军。

奉耶稣基督的圣名,速速离开神的造物。

神要亲自向你下令,将你们自高天抛入地极的神向你下令,

命令大海狂风的神。你要恐惧要战竞。

撒旦啊,信仰的大敌,人类的仇家,

引发死亡,盗取性命,毁减正义,

万恶根源,唆使恶心,诱惑人类,煽动嫉妒,

贪婪之源,冲突之因,引来悲叹。

主耶稣基督,将折损你的锐气,因为你的反叛。

惧怕他吧。如以撒的牺牲,

如约瑟被出卖,如小羊被屠杀,

如人类钉上十字架,战胜地狱的神!

回到家里,平贺迅速将衣物塞入波士顿包,罗贝多看着他的背影问:

“你真的要接受尼克拉斯枢机主教的要求吗?”

“为何这么问?当然接受啊,说不定能看到恶魔,还可以补助良太的医药费,没道里拒绝。”

“第二个原因我也明白,但我们要介入的是相当严重的事。”

“什么严重的事?”

罗贝多不耐烦地说,“你应该很清楚吧,这是拿良太的性命当借口,将难题推给你啊。这不只是介入梵蒂冈上层的派阀斗争,还与恶名昭彰的P2扯上关系。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陷入险地,一般状况说说场面话就能婉拒这个要求,扫罗大主教也会给你拒绝的机会。”

“嗯……这么说也是,但这任务也挺有趣的。”平贺毫不畏惧。

“你究竟是聪明还是笨呢?世上到处都是崇拜恶魔的异教徒,不然就是染上危险思想的狂信者,你明白这些人有多可怕吗?尤其P2可是与恶魔旗鼓相当的组织,在那些家伙身边晃来晃去的,你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吗?”

平贺回头看着挥舞着双手的罗贝多,微微一笑,“会被杀掉吧?但我觉得‘恶魔契约书’和‘童女怀孕’很有趣,光想就让人兴奋。嗳,我若殉职良太怎么办呢?”

“……既然都殉职了,应该会给予治疗的补助款吧?”

“是吗?太好了。”

看平贺说得那么轻松,罗贝多深思半晌,“你真的不后悔吗?”

“才不会,我非常期待。”

“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如果查觉到危险,我们就随便调查一下回来吧。”

“我办不到,既然要调查就要彻底调查,而且我小时候最爱看间谍片了。”

这男人的脑袋果然坏掉了。罗贝多死心地叹口气,回家整理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