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松懈斗志的逸乐

“懒散”号这条驳船和其他船相似,相当老旧,油漆褪色,但被称为德拉特尔先生和太太的这一家水手擦洗保养得很好。从外表看,“懒散号”运输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几个箱子、旧篮子和一些大木桶。要是通过一道梯子走到甲板底下,人们就很容易看到它运载什么东西。

船舱内部有三个舒适而敞亮的小房间。两个房舱中隔着一个小客厅。拉乌尔和约瑟芬·巴尔莎摩就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德拉特尔夫妇沉默寡言,脾气很坏。拉乌尔多次试图和他们谈话都徒劳无功。他们料理家务和膳食。

不时有一条小拖轮来找“懒散号”,把它拖到塞纳河湾上。

美丽的塞纳河的故事在两岸迷人的风光中展开。两个情人常相互搂着腰在岸上散步……普罗托纳森林、朱米埃泽废墟、圣乔治修道院、布伊山岗、鲁昂、拱桥……

热烈幸福的几个星期!拉乌尔大肆挥霍着热情和欢乐。令人赞叹的景色、美丽的哥特式教堂、夕阳和月光,一切都为他提供表白爱情的机会。

约西纳不大说话,像在幸福的梦中那样微笑。每天她都与情人更贴近几分。她起先只是服从于一时的任性,现在她遵循爱情的规律,心也怦怦跳起来,尝到了过分爱恋的痛苦。对于她过去的秘密生活,她从来不提。有一次,关于这方面他们交谈了几句。当拉乌尔对他称之为她永恒的青春的奇迹开玩笑时,她回答说:“奇迹,这是因为人们不理解。举个例说:我们一天跑了二十古里……你大喊这是奇迹。但是你稍微注意一下,就明白是四匹马而不是两匹马跑了这段距离。莱奥纳尔在社德维尔一个农庄院子里换了马。那里驿马早已准备好了。”

“干得好!”年轻人高兴地大声说。

“另一个例子。没有人知道你名叫罗平。那天晚上你把我从死亡中救出来时,我便知道你真正的名字……这是奇迹么?绝不是。你知道,凡与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有关的事我都很关心。十四年前,当我听到德勒—苏比兹伯爵夫人家丢失了王后项链时,便进行了一次仔细调查,先是查到年轻的拉乌尔·当德莱齐身上,接着查到了年轻的罗平,也就是泰奥弗拉斯特·罗平的儿子。后来,在好几件事情中我都发现了你的行踪,因此我心里有底了。”

拉乌尔想了一会儿,然后庄重地说:“我的约西纳,在这时期,你只有十来岁。这样大一个小孩就成功地调查出了别人没查出来的事,真是奇事。也许你那时已有今天这样大的年纪。这更显得奇特,你这卡格利奥斯特罗的女儿!”她皱皱眉。这样开玩笑使她不高兴。

“我们别再谈这些了,拉乌尔,你同意么?”

“很抱歉!”拉乌尔说,因为被她看出是亚森·罗平而有些气恼,很想报复一下。“世界上没有比你的年龄和一个世纪以来你的各种冒险行动更激动我的事了。我对这些有一些个人见解,它们还是有些意思的。”

她不禁好奇地看着他。拉乌尔趁她犹豫,立即带一点开玩笑的口吻说:“我的理由有两条原则:第一:正如你所说的,不存在奇迹;第二:你是你母亲的女儿。”

她微笑地说:“这头开得好。”

“你是你母亲的女儿,”拉乌尔重复说,“这意味着首先存在着一位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二十五岁或三十岁时,她在第二帝国末期时以其美貌使全巴黎着迷,使拿破仑三世的宫廷震惊。在伴随她的所谓兄弟(兄弟、朋友或情夫都可以)协助下,她编造了卡格利奥斯特罗家族的历史,伪造了那些文件,警察就是用那些文件向拿破仑三世提供了有关约瑟芬·德·博哈尔尼和卡格利奥斯特罗的女儿情报。她被驱逐后,到了意大利、德国,后来就销声匿迹了……二十四年以后,她以她美丽女儿的面貌复活了。这女儿就是我面前的第二位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我们看法一致么?”

约西纳无动于衷,不作回答。拉乌尔继续说:“母亲和女儿,十分相似……以致母亲的冒险活动自然就重新开始。为什么有两位伯爵夫人?其实只有一位,唯一的,真实的,她继承了她的父亲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的秘密。当博马涅安进行调查时,不可避免地找到了使拿破仑的警察上当的文件和那几幅肖像画像。这些肖像表明那永远年轻的女人确实未曾变样,并使人发现它们起源于贝纳迪努·吕伊尼画的圣母像。出于偶然它们和那幅圣母像是那么相似。

“还有一个证人:达尔科勒王子。这位王子过去见过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曾把她送到莫丹,还在凡尔赛再见到她。当他又看见她时,他不由自主地大叫:‘这是她!她没有变老!’

“对于这件事,你向他提出大量的证明:你引述了你母亲和他在莫丹的交谈,这是你在报纸上看到的,它详细记下了你母亲的任何细微行动。好啦!这就是事情的底细。其实很简单,母女两人极为相似,她们的美貌令人想起吕伊尼的一幅画像。就是这样。这里还有巴尔蒙特侯爵夫人,但我认为这位夫人和你的相似是有限的。博马涅安把你们两人混淆起来是出于良好的心愿和头脑不正常。总之,用不着大惊小怪,这不过是一个好玩的组织得很妙的阴谋诡计。我是这样说的。”

拉乌尔不再吭声。在他看来,约瑟芬·巴尔莎摩似乎脸色有点发白,面部肌肉皱缩。她大概不大高兴,这使拉乌尔笑起来。“我触到痛处了,对么?”

他说。

她避开而谈:“我的过去是属于我的事。我的年龄与别人无关。关于这件事,你爱怎样相信就怎样相信。”

他扑到她身上,狂热地拥抱她。

“我相信你有一百零四岁,约瑟芬·巴尔莎摩。再没有比一位百岁老人的吻更甜美的了。当我想起你也许认识罗伯斯比尔或路易十六时……”

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因为拉乌尔清楚地感到,稍为冒失的试探,都会使约瑟芬·巴尔莎摩生气。他不敢再问她了。再说,他难道不知道明确的事实么?

当然,他知道,他心里毫无怀疑。不过,这位少妇保持着一种神秘的影响力,他不由自主地接受了,但感到有些不满。第三个星期末,莱奥纳尔出现了。一天早上,拉乌尔看到伯爵夫人坐上那两匹瘦马拉的马车走了。

到了晚上她才返回。莱奥纳尔把一些用毛巾捆好的小包运到“懒散”号,从一道活门放下去。拉乌尔一直不知道有这活门。晚上,拉乌尔终于打开了活门,查看了小包,里面是一些漂亮的花边和一些宝贵的祭被。第二天又作了新的出征。成果是一块十六世纪的漂亮地毯。几天来拉乌尔觉得很无聊。单独一个人,他在芒特租了一辆自行车,骑着在田野兜风。

吃过午饭,他从一个小城里出来,看到一幢大房子,花园里有很多人。他走近去。那里有人在拍卖精美的家具和银器。

闲着无聊,他围着房子转了一周。花园僻静的一处,有一堵人字墙,高出一丛小树。拉乌尔也不知出于什么意念的推动,看到一道梯子就爬了上去,跨过一个打开的窗子。里面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喊。拉乌尔看见了约瑟芬·巴尔莎摩。她立即恢复镇静,声音十分自然地说:“哦,是您,拉乌尔。我正在欣赏一套精装的小书……真令人赞叹!十分罕见!”

这就是她所说的一切。拉乌尔细看那些书,把三本埃尔泽维尔版本的书放在口袋里,而伯爵夫人却在拉乌尔不察觉的情况下偷了一个橱框里的纪念章。

他们走下楼梯,在熙攘的人群中,悄悄离开。马车在三百米远的地方等候。

以后,他们又到了逢图瓦兹、圣日耳曼和巴黎。在巴黎,“懒散”号甚至停在警察总署对面,继续充当他们的住所。他们在一起“活动”。

在完成这些工作中,伯爵夫人不会违背她那深藏的性格和谜一般的心灵。而拉乌尔冲动的天性渐渐占了上风,每次活动都以大笑告终。

“我们有多少事要干,”他说,“既然我已走上与美德相反的道路,那就快快活活地干吧,不要愁眉苦脸……像你那样,我的约西纳。”

每一次行动,他都发现自己有一些出乎意料,未为自己所知的才干和办法,有时候,在商店、市场、剧院,他的伴侣听见舌头快活地轻轻一响,她就看见情夫手上拿到了一块表,或是一个领带扣针。他总是那么镇静,那么泰然自若,不受任何危险的威胁。

但这并不妨碍他听从约瑟芬·巴尔莎摩的劝告,多方谨慎。他们穿着平民服装离开驳船。在附近一条街上,那由一匹马拖着的旧马车在等候他们。

在马车里他们换上衣服。伯爵夫人总是用一块绣着大花的花边作为面纱。

所有这些细节,还有其他一些情况,使拉乌尔弄明白了情妇的真实生活。

现在他不怀疑她是一伙盗贼的头领。她通过莱奥纳尔和这些人联系。他也不再怀疑她在继续追查七分枝烛台,在监视着博马涅安及其朋友的行动。

她的双重生活,经常使拉乌尔对约瑟芬·巴尔莎摩感到不安,正如她曾预先让他知道的一样。他在忘记自己的行动时,对她感到不满,因为他完成的事情不符合他的诚实观念。一个行窃的情妇,一伙盗贼的头领,这使他感到不快。他们俩常常为了一点无足轻重的事而发生冲突。两个强烈的鲜明不同的性格相互碰撞。因此,当有一个事件使他们突然投入战斗时,尽管是对付共同的敌人,他们也知道了他们那种爱情会在某些时候产生憎恨、傲视和对立。

这使拉乌尔所称松懈斗志的逸乐结束的事件,就是有一晚他们意外地见到了博马涅安、德蒂格男爵和贝纳托。这三个朋友进了杂耍剧场看戏。

“跟踪他们。”拉乌尔说。

伯爵夫人一时犹豫不决。他坚持说:“怎么!有这样的好机会,我们都不利用?”他们俩进了剧场,在一个阴暗的楼下包厢坐下。这时候,从一个靠近舞台的包厢深处,他们在女引座员打开铁栅之前,就看见了博马涅安和他两个同党的身影。

问题出现了。为什么这个信教的表面生活严肃的博马涅安,走入了一个通俗喜剧剧场,观看对他来说毫无意思的下流活报剧。拉乌尔向约瑟芬·巴尔莎摩提出这个问题,但她不回答,这种故意冷淡的态度向拉乌尔清楚表明她与他有隔阂,不愿与他探索这无法解释的事情。

“好吧,”他对她说,语气直截了当,含有挑战的口吻,“好吧,咱们各走各的路,各为自己干。等着瞧吧,看谁摸到大奖。”在舞台上,一长列舞女按着节奏踢起大腿。活报剧的情节展开了。一个身体裸露的漂亮少女扮演“轻浮女人”。为了表现这角色,她浑身都是假珠宝。额上扎着一条彩色宝石带子。头发里闪亮着电灯泡。

两幕戏已经演过。靠近舞台的包厢栏杆仍然紧闭着,没人能看到三位朋友在里面。演出最后的插曲时,拉乌尔走到包厢一侧,看到门半开着,里面没有人。他一打听,才知道三个人已在半小时前离去了。

“这里没什么可干的了。”他和伯爵夫人会合后说,“他们已走了。”

这时候,幕布再次升起。那演轻浮女人的女子重新在舞台上出现。她那梳起的头发使人更清楚地看见她额前的饰带。这是一条金色的布带,上面镶着不同颜色的大块宝石。一共有七块。“七块!”拉乌尔想,“这就是博马涅安到这里来的原因。”当约瑟芬·巴尔莎摩穿上外衣准备走时,拉乌尔从引座员那里得知,那演活报剧的女人布里吉特·卢塞琳住在蒙马特尔一所古老房子里,每天由一位名叫瓦朗蒂诺的非常忠心的老保姆陪伴到剧院来排戏。

翌日上午十一时,拉乌尔离开了“懒散”号,在蒙马特尔的一家餐馆吃了午饭。中午十二时,他穿过一条崎岖街道,走过一间狭窄的小屋。小屋前面有一个小院子,靠着一幢外观美丽的楼房。楼房顶层没有挂窗帘,足以说明没有住人。拉乌尔素来思维敏捷,立即制订了一个计划,接着几乎是无意识地将它付诸实施。

他来回地走,好像是一个有约会的人。他突然看见楼房的看门女人在打扫人行道,便悄悄地溜到她后面,爬上楼梯,砸碎没人居住的房子的门锁,打开俯瞰邻屋的天窗,一看没有人,便跳了过去。

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天窗打开了。拉乌尔跳到一个堆满废物的顶楼间,从这里只能通过一个活门下去,但这活门不灵,他只能探头进去。从这里,拉乌尔俯瞰着三楼的楼梯平台和楼梯井。那里没有梯子。

在下面,就是说在二楼,有两个妇人在交谈。拉乌尔尽量弯下身子仔细听。听了几句话,他便知道那演活报剧的年轻女人正在房间里吃午餐,她唯一的女仆一边服侍她进餐,一边收拾房间和梳洗室。

“吃完了。”走回房间时,布里吉特·卢塞琳大声说。“啊!我的好瓦朗蒂纳,多么快乐!今天不用排演!我可以再睡到出去的时候……”

她这一天休息打乱了拉乌尔的计划。他本希望布里吉特·卢 塞琳不在家,可以从从容容地看看房子内部。不过他耐心起来,等待着偶然的机会。

几分钟过去后,当布里吉特在哼活报剧的曲调时,院子里响 起门铃。

“奇怪,”她说,“今天我没约什么人来。瓦朗蒂纳,跑去看看。”女仆下楼。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之后,她走上来说:“是剧场来的……经理的秘书送来这封信。”

“给我。你让他进了客厅么?”

“是的。”

拉乌尔看见二楼年轻演员的裙子。女仆递过信。布里吉特马上拆开,低声念起来:我的小卢塞琳,请把你前额戴的宝石饰带交给我的秘书。我需要拿来作仿制品。急需。您今晚在戏院就可以取回。拉乌尔听见这几句话,激动起来。

“对!对!”他想,“就是那宝石饰带!那七块宝石!难道经理在追踪?布里吉特·卢塞琳会同意么?”

他安心下来,因为那少妇低声说:“不行。这些宝石我已答应别人了。”

“那可麻烦了,”女仆提出异议,“经理会不高兴的。”

“你看怎么办?我已答应人家,会得到很高的价钱。”

“那怎样回答?”

“我给他写信。”布里吉特·卢塞琳作出决定。她回到房间,过了一会儿,把一封信交给女仆。“你认识这秘书么?你在剧院见过他?”

“没有。这是新来的。”

“请他对经理说我很抱歉,今晚我向他解释。”瓦朗蒂纳又走了。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布里吉特坐到钢琴边练嗓子。琴声大概把大门那里的声音掩盖了,因为拉乌尔什么也听不到。

他感到有点不安,因为发生的事在他看来似乎有些蹊跷。这不认识的秘书,这对宝石的要求,一切都使人感到是陷阱和可疑的阴谋。

但他保持镇静。一个人影穿过房门,走进房间。“瓦朗蒂纳上楼了。”

拉乌尔想,“我想错了,那人已走掉。”但忽然之间,在一个间奏中间,钢琴声停下了。布里吉特坐的琴凳突然被推倒。她惶惶不安地问:“您是谁?……啊!是秘书么?新来的秘书……您要什么,先生?”

“经理先生命令我带回宝石。”那人的声音说,“我因此要坚持……”

“可是我已回信……”布里吉特越来越不安地结结巴巴说,“我的女仆大概把信交给您了……为什么她没有和您一起上楼来?瓦朗蒂纳!”

她叫了几遍,声音惊恐。

“瓦朗蒂纳!……哎呀,先生,您使我害怕……您的眼睛……”房门被猛力关上了。拉乌尔听见椅子倒地的声音,搏斗的声音,接着是大声叫喊:“救命!”

就是这样一声呼救而已。他本能地感到布里吉特·卢塞琳遇到了危险,便用力把活门顶开,打开一条通道。为此他花去一些宝贵的时间。然后,他跳了下来,冲下三楼,发现自己面对着三扇关闭的门。

他随便向其中的一扇门撞击,进入一个乱糟糟的房间。那里没有一个人。

他穿过房间走到梳洗间,然后又到了他认为正在进行搏斗的房间里。

窗帘几乎完全闭起,屋里若明若暗,他看见一个男人跪着,双手扼住一个躺在地毯上的女人。那女人痛苦的喘气声中混杂着可怕的诅咒。

“上帝啊,你别喊了。啊!他妈的,你居然拒绝拿出宝石!那好,我的小女人……”

拉乌尔向他扑去,攻势很猛,使他松开了手。两人靠着壁炉台滚打,拉乌尔的前额撞得相当利害,以致一时感到头昏。凶手比拉乌尔魁梧得多。在这瘦削的年轻人和这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男人之间的斗争不会持续多久。的确,过了一会儿,其中之一便脱身出来,而另一个躺在那里发出微弱的叹息。

那个重新站起来的是拉乌尔。“漂亮的一击,对么,先生?”他冷笑说,“这是日本拳术高手泰奥弗拉斯特·罗平教的一招。一分钟之内可以送您升天,像一头小羊那样不会伤人。”

他俯身向着年轻的女演员,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他立即发现那凶手下的杀手没有产生令人担心的后果。布里吉特·卢塞琳平静地呼吸,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但她浑身发抖,眼神像疯人。“小姐,您不难过吧?”他轻声地问,“不难过,对么?不会有什么的。您不要害怕,他没有什么使您畏惧的,但为了更安全一点……”

他猛力拉开窗帘,把拉绳取下,捆住那人无力的手腕。借着透进房间的日光,他把凶手的脸转向窗口以便细看。他大声叫起来。他感到窘困,发愣地低声说:“莱奥纳尔……莱奥纳尔……”

他过去从来没有机会看清楚这个人的面孔,因为这人往往弓身坐在马车前的座位上,头缩在两肩之间,伛着身子,使拉乌尔以为他是驼背。无可置疑,是莱奥纳尔,约瑟芬·巴尔莎摩的总管和左右手。

他把这人捆好,堵住嘴巴,用一条毛巾蒙着他的头,接着把他拖到房间里,绑在一张沉重的长沙发脚上。然后他返回那继续呻吟的少妇身旁。

“结束了。”他说,“您不会再见到他。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您的女仆,不知她怎么样了。”

对这方面,他并不担心。正如他所推测的那样,他发现瓦朗蒂纳待在楼下客厅角落里,完全像莱奥纳尔一样,就是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她是一个有头脑的女人。一得到释放,知道袭击者不能害她了,便消除了惊慌,听从拉乌尔的命令。他对她说:“我是一个秘密警察。我救了您的女主人。快去看她伏侍她。至于我,我要去审问那个男人,弄清楚他是否有同谋。”拉乌尔把她推上楼梯,急于独自待着,理清思路。他思绪万千,十分苦恼,以致他有时几乎想逃避。如果他服从本能,听任事态发展,也许早就离开了战场,从邻楼逃走了。但应当做什么,他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想法,以致不能不服从。他想当头领的意志越来越强烈,懂得在最困难的环境中作出决定,保持镇静,使他不得不采取行动。他穿过院子,慢慢地打开门锁,轻轻地推开大门。

他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稍远一点,街的另一边,那辆古老的马车停在那里。

马车前座上,坐着一个年轻仆人。他叫多米尼克。他曾好几次看见他和莱奥纳尔在一起。

在马车里面,没有别的同谋么?谁是这同谋?

拉乌尔让正门敞开着。他的怀疑得到进一步肯定。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把事情干到底。他回到二楼,俯身对着被捆的人。

在搏斗时,他注意到一个细节:从莱奥纳尔的一个口袋里露出一个用链子系着的大木哨子。被捆住的人不顾危险,下意识地去抓它,好像害怕失去这哨子。拉乌尔心想:这哨子也许是危险时通知同谋者离开,或者相反,得手时通知同谋者前来用的?拉乌尔接受了后面这个假设。也许这更是出于本能而不是推理。他打开窗户,吹响哨子。

他站在罗纱窗帘后等待。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他从来没有感到这样难受。说实在的,他并不怀疑将要发生的事。他会认出那将出现在门口的身影。但他还是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他不愿意认为在这可怕的案件中,凶手莱奥纳尔有同谋……

沉重的门扇被推开了。

“啊!”拉乌尔绝望地叫一声。

约瑟芬·巴尔莎摩走进来。

她平静地走进来,从容不迫像是去探访朋友。自莱奥纳尔的哨子吹响,道路便畅通无阻,只等她出场了。她裹住面纱,轻轻穿过院子,进入房子。

拉乌尔突然恢复镇静。心跳也平静下来。他准备好打击这第二个敌手,正如他打击第一个敌手一样,但准备用不同的但一样有效的武器。他低声对瓦朗蒂纳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要作声。我要挫败一项对付布里吉特·卢塞琳的阴谋。现在来了一个同谋。绝对沉默,同意么?”女仆建议说:“我可以帮忙,先生……跑到警察局去……”

“千万别这样。这事情若让别人知道了,会对您的女主人不利。我负责一切,但条件是这房间里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好的,先生。”

拉乌尔把相通的两道门关闭,这样布里吉特·卢塞琳所在的房间和约瑟芬将与交锋的房间完全隔开。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没有声音能从一个房间传到另一个房间。

这时候,约瑟芬·巴尔莎摩走到楼梯平台。她看到他。她从衣服上认出被捆的莱奥纳尔。

拉乌尔立即想到约瑟芬·巴尔莎摩在紧要关头会控制自己。她意外看见拉乌尔在这儿,又看到莱奥纳尔被绑住,房间里一片凌乱,不但不感到惊慌,而且还开始思索,控制住她女人的神经和内心的不安。她想什么,很容易猜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拉乌尔在这儿干什么?谁捆了莱奥纳尔?”最后,她取下面纱,只是问道:“拉乌尔,您为什么这样看我?”

这肯定是最让她不安的事情。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他将说出的话是可怕的。他仔细看着她,以便把她的面部肌肉的每一丝颤抖或眼睛的每一下眨动都收在眼里。他低声说:“布里吉特·卢塞琳被杀了。”

“布里吉特·卢塞琳?”

“是的,就是昨夜那个女演员,额上围着宝石饰带的。你不敢说你不知道这女人是谁吧,既然你在这里,在她家中。而且你吩咐莱奥纳尔事情一完,就通知你。”

她显得大惊失色。

“莱奥纳尔?是莱奥纳尔么?”

“是的,”他肯定说,“是他杀死了布里吉特。我意外发现他双手掐她的脖子。”

他看见她发起抖来。她倒下来,坐在地上,结结巴巴说:“啊!坏蛋!……坏蛋……他干了这种事,这可能么?”接着声音更低,越来越恐惧:“他杀了……他杀了……这可能么?他向我发誓,他永不会杀人……他向我发过誓……哎,我不愿相信……”她是真诚的还是在演戏?莱奥纳尔是由于突然失去理智而这样行动,还是按照指示一旦诡计失败就把人杀掉呢?

这可怕的问题,拉乌尔提出来但不能回答。

约瑟芬·巴尔莎摩抬起头来,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细看着他,接着突然双手合起,扑到他身上。

“拉乌尔……拉乌尔……为什么你这样看着我?不要……不要……这样,你不会控诉我么?啊!这多可怕……你可能认为我是知道这件事的,对么?……这恶行是我命令或同意干的,对么?……不……对我发誓你不这样认为。噢!拉乌尔……我的拉乌尔……”

他有点粗暴地强迫她坐下。接着,他把莱奥纳尔推到阴暗处。来回走了几步后,他走到约瑟芬身旁,抓住她的肩膀:“听我说,约西纳,”他慢慢地说,声音更像是控诉人或对手而不像是情夫。“听我说。如果半小时之内,你不把这件事说清楚,不把你的阴谋诡计全说出来,我会对你不客气,就像打击死敌一样打击你。我不管你是否愿意,都要送你远离这栋房子。我会毫不犹豫到最近的警察局去揭发你的同谋莱奥纳尔刚对布里吉特·卢塞琳犯下的罪行……这之后,你就自己去应付吧。你愿说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