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两种意志

战斗爆发了。时间是由拉乌尔选定的。他拥有各种机会,而约瑟芬·巴尔莎摩没有足够的准备。她从来没想到攻击有这样凶猛无情,因此变得软弱了。

当然,像她那样的女人是不会接受失败的。她想抵抗。拉乌尔这样温存而愉快的情夫一下子就以主子的姿态出现,把他的意志强加给她,她是受不了的。她使出女人的各种手段,如爱抚、哭泣、承诺等。但拉乌尔显得毫无动心。

“你说话呀!不明不白,我可受不了。你可以心安理得,我却不行。我需要清楚明白。”

“清楚明白什么?”她大声说,有点忿怒。“我的生活么?”

“你的生活是属于你的事,”拉乌尔说,“要是你害怕把过去摊开在我眼前,那就藏起来。我很清楚你对我和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个谜,你面孔虽然纯洁,我却不知道你灵魂深处是否纯洁。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生活中涉及我的方面。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告诉我你走的道路。要不然,我可能会犯罪杀人,这可是我不情愿的!”他挥着拳头。

“约西纳,你听着。我不愿杀人!扒窃,可以。偷盗,也可以。但杀人,不,绝对不干!”

“我也不干。”她说。

“也许吧,但你借刀杀人。”

“不是真的!”

“那你说嘛。解释清楚嘛。”

她绞着双手,低声说:“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为什么?谁阻止你把这事所知道的情况告诉我?把博马涅安透露给你的事说出来?”

“我更不希望你插手到这一切之中。”她低声说,“不要和这个人作对。”

他大笑起来。

“也许你为我担心。啊!一个很好的借口!约西纳,你放心。我不怕博马涅安。我有一个可怕的敌人。”

“谁?”

“你,约西纳。”

他更狠地重复说:“你,约西纳。就是因为这原因,我才想弄清楚。当我面对面看着你,我不再会害怕。你决定了么?”

她摇摇头。

“没有,”她说,“没有。”

拉乌尔生气起来。

“这是说你不信任我。事件是千真万确的:你不想对我说。好吧,我们离开这里。到外面去,你会把形势看得清楚些。”他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像那天晚上在峭壁脚下那样。就这样朝大门走去。

“停下。”她说。

这一个举动把她轻易地制服住了。她感到不能进一步激怒他。

“你想知道什么?”等他重新让她坐下,她就问道。“一切。”他回答,“首先是你到这里来的动机。其次是这坏蛋杀死布里吉特·卢塞琳的原因。”

她大声说:“宝石饰带……”

“这些宝石没有什么价值!都是些平常的宝石,假石榴石、假黄玉、假绿玉、假乳白石……”

“对,但一共有七块。”

“那又怎样?应当为此杀死她么?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准机会搜查房间就行了。”

“当然。但似乎别人也在打主意。”

“别人?”

“是的,今天一大早上,莱奥纳尔奉我的命令去打听布里吉特·卢塞琳的情况。昨晚我已注意到她头上戴的宝石饰带。莱奥纳尔来对我说,有些人在这房子四周走来走去。”

“有些人?什么人?”

“巴尔蒙特侯爵夫人派来的人。”

“这女人插手这件事么?”

“是的,到处都可以看到她。”

“接着呢?”拉乌尔说,“这是杀人的原因么?”

“他一时失去理智。我不应当对他说:‘不惜任何代价我都要拿到饰带。’”

“你瞧,你瞧,”拉乌尔大声说,“我们得听一个失去理智愚蠢地杀人的粗汉支配。好了,事情得结束了。我想,今早在房子周围走动的人是博马涅安派来的。你不是博马涅安的对手,让我来指挥。要是你想成功,只有靠我。”

约西纳让步了。拉乌尔非常自信地肯定他占了上风,她可以说感到了这一点。她看见他比实际更强健有力,比她所认识的人更忠诚,头脑更机灵,眼光更敏锐,手段更多。在这无法改变的意志前,在这任何考虑都不能使之却步的力量前,她屈服了。“好吧,”她说,“我说。但为什么在这里说?”

“在这里,不要在别的地方。”拉乌尔逐字逐句说,他知道要是伯爵夫人恢复镇静,他就什么也得不到。

“好吧。”她厌烦地说,“我让步,既然这关系到我们的爱情,而你似乎并不十分在意。”

拉乌尔感到十分自豪。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对别人的影响和他迫使别人接受他的决定的不寻常的力量。

可以肯定地说,伯爵夫人并没有掌握一切办法。她以为布里吉特·卢塞琳被杀了似乎失去了抵抗能力,而莱奥纳尔被捆着这形象更使她紧张难过。

而他却迅速地抓住机会,利用他一切有利之处,通过威胁、恐吓、力量和诡计来取得最后的胜利。现在,他成了主宰。他强使约瑟芬·巴尔莎摩投降,同时控制了他的爱情。接吻、抚爱、诱惑、迷醉,他再也不怕了,因为他已经达到决裂的边缘。

他掀起盖着小圆桌的台布,把它盖在莱奥纳尔身上,然后回转来坐在约西纳旁边。

“我在听哩。”

她向他看一眼,流露出怨恨和无奈的愤怒,低声说:“你错了。你利用我一时的虚弱强制我告诉你,其实有一天我会自愿地告诉你的。拉乌尔,这是一种无益的侮辱。”他无情地重复说:“我在听哩。”

于是她说:

“既然你愿意。那就说出来吧,而且尽快地说。不谈细节,直奔目的。不会很长,也不会很复杂。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汇报。二十四年前,即一八七〇年普法战争前的几个月,红衣主教博纳肖兹、鲁昂的大主教兼元老院议员,在科城地区巡回举行坚振礼时,出乎意外地遇到一场可怕的暴风雨,不得不在格尔城堡躲避。当时住在城堡里的是最后一位业主奥贝骑士。主教在那里进晚餐。晚上,当他进入人们为他准备的房间时,奥贝骑士这年近九十、身体衰弱、但头脑仍清楚的老头,要求接见他个人。主教立即同意。接见持续很久。博纳肖兹红衣主教当时听了许多奇怪的事情,事后扼要作了追记。我就把他扼要记下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告诉你。我熟记在心,这就背出来给你听。

“‘主教,’老骑士说,‘要是我告诉您,我的童年是在大革命的风暴中度过的,我想您不会惊讶。在恐怖时期,我才二十岁,我失去父母,每天陪我的姑母奥贝到附近的监狱去分配一些细小救济品,照料病人。那里关着各种可怜的人,他们被随便地审讯定罪。我那时经常去看一个老实人。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为什么或出于什么原因被捕的。我对他的礼貌和怜悯使他信任我。我得到他的喜爱。他被审问和定罪的那天晚上,他对我说:“我的孩子,明天天亮时,警察将把我送上断头台。我将在无人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死去。我也情愿这样,也不告诉你我是谁。但形势要求我告诉你一些隐情。我要求你像一个大人那样仔细听着,日后怀着忠诚和冷静来了解这件事。我交给你的任务是非常重要的。我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够应付这件事,而且不管怎样严守秘密。”

“‘后来我知道,’奥贝骑士继续说,‘他是一位教士。他拥有难以计算的财富。这些财富是一些价值很高的宝石,虽然体积十分小。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宝石被藏在人们没有想到的地方。在科城地区的一个角落,在大家都可以散步的空旷地方,有一块石头,一块像过去和现在都被人们用作地区、田野、果园、草地、树林边界标志的石头,这块几乎埋在泥土里周围有树丛,顶上有两三个洞眼,用泥块堵住,泥上生长着小草和野花。

“‘就在这个地方,人们每次小心翼翼地揭起一个洞眼上的泥块,轻轻地放在一旁,然后往洞眼里放那些美丽的宝石。现在洞眼都放满了,又没有另外选好收藏处,教士只好把几年来新获得的宝石放在用安的列斯群岛出产的木头做的匣子里。他在被捕前几天,把匣子埋在那石头脚下。

“‘他把地点明确地告诉我,并告诉我一句暗语,若是忘记了那地点时,凭它便能准确找到。

“‘于是我答应,一旦恢复和平,——他估计得很准确,是在二十年后——我首先就应去看看一切是否在那里,并在那以后,年年去参加在格尔乡村教堂举行的复活节后星期日的大弥撒。

“‘有一个复活节的星期日,我会在圣水器旁看见一个穿黑衣的人。我对他说出我的名字后,他会带我到一个七分枝的铜烛台的近旁。这烛台是节日时才点的。我不久就在他的询问下把指示地点的暗语告诉他。

“‘这是我们两人接上头的表示。然后我要带他到石头边。

“‘我当时以永生发誓,我会无条件地遵守指示。第二天那可敬的教士就上了断头台。

“‘主教大人,虽然当时我还年幼,但我忠诚地恪守了严守秘密的誓言。我的姑母去世后,我当了童子军,后来参加了督政府和帝国战争。拿破仑一世倒台后,我已三十三岁,被解除了上校军衔。我首先到那藏珠宝的地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石头。一八一六年复活节后的星期日,我去格尔教堂,在祭坛上看见了铜烛台。这一天,穿黑衣的人没有出现在圣水器旁。

“‘后来我每逢复活节后的星期日,甚至每个星期日,都到这教堂去。因为在这期间,我购买了格尔城堡,像一个小心谨慎的士兵,在被指定的岗位上站岗。我等候着。

“‘主教大人,我等候了五十五年。没有人来,我也一直没有听见人家谈到与此有一点关系的事。石头没有移动。那烛台在格尔教堂圣器保管人规定的日子点燃起来。但那穿黑衣服的人没有来赴约。

“‘我应当怎么办?向谁去问?试向教会权威去交涉么?要求法国国王接见么?不行,我的任务是清楚规定好的,我没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解释。

“‘我保持沉默。但良心上的斗争多么激烈!多么痛苦的忧虑!当我想到我会死去,带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到坟墓时,是多么忧虑!

“‘主教大人,从今晚起,我全部的怀疑和忧虑都消失了。您意外来到城堡对我来说是天意明显的显示。您同时代表宗教和世俗的权力。作为大主教,您代表教会。作为元老院议员,您代表法国。我向您透露有关两方面的事不会冒犯错误的危险。从此,主教大人,由您来选择!来采取行动,进行协商。当您告诉我应当把那神圣的收藏交到谁手里时,我就向您提供一切必须的情况。’

“博纳肖兹红衣主教静听着没有插话。他禁不住向奥贝骑士承认这事情有点使他难以相信。骑士听后,走了出去,过一会儿回来时带着那小木匣。

“‘这就是他对我说的那个匣子,我在那边找到的。我认为把它带回家较为明智。主教大人,把它带走吧,去让人估价匣子里几百颗宝石。您会相信我说的事是真实的,相信那位可敬的教士说的这些无法估量的财富是真的,因为根据他的说法,石头里埋着上万颗同样美丽的宝石。’

“骑士的坚持和他提出的证明使红衣主教决定从此追查这件事,并在找到解决办法时立即召见老骑士。

“作出过分承诺后,会谈结束了。大主教本来要坚决执行诺言,但局势阻碍了执行。这局势你是知道的,首先是普法战争的爆发和随后发生的灾难。

主教繁重的事务占去他全部时间。帝国崩溃。法国被侵占。几个月过去了。

“当鲁昂受威胁时,红衣主教想把一些重要文件送到英国去保存,也把骑士的木匣子送去。十二月四日在德军进城前夕,主教一位可靠的仆从若贝尔驾驶一辆马车在去勒阿弗尔的公路上飞奔,他要在那港口上船。

“两天之后,红衣主教得知若贝尔的尸体在鲁昂十公里的鲁维雷森林一个沟底被发现了。人们把文件箱子带回给红衣主教,至于马车、马和木匣子都失踪了。根据收集到的情报,那不幸的仆人大概落在德国骑兵的侦察队手中。他们到鲁昂以外的地方去抢劫那些逃往勒阿弗尔的有钱市民的马车。

“不幸的事继续发生。一月初,红衣主教接见奥贝骑士的一位使者。老骑士不能在国家战败后生存下去。在去世前,他草草写了几乎看不清的几句话:那指明石头地点的暗语刻在匣子底面……我把铜烛台藏在我的花园里。

“这样一来,这件事也就完了。匣子被盗,没有任何证明可以肯定奥贝骑士所说的是事实。没有人见过这些宝石。它们是真的宝石么?它们是否只存在于骑士的想象中?还有,那个匣子装的会不会只是戏院的首饰或一些彩色石头?

“怀疑逐渐侵入红衣主教的心头。这种怀疑相当顽强,以致他最后决定保持沉默。奥贝骑士的叙述应当看作是老年人的胡思乱想。散布这种胡言乱语是危险的。因此,他保持沉默。但……”

“但……”拉乌尔重复说,他对这胡言乱语似乎很感兴趣。“但……”约瑟芬·巴尔莎摩说,“骑士在最后决定时,写下几页备忘录,叙述在格尔城堡的谈话和后来跟着发生的事件。这备忘录,他忘记烧掉或一时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他去世几年后才在他的神学书籍中发现。当时人们正在拍卖他的书籍。”

“谁发现的?”

“博马涅安。”

约瑟芬·巴尔莎摩叙述这件事时,头低垂着,声音单调,好像在背诵课文。当她抬起眼睛时,拉乌尔的表情使她感到惊愕。“你怎么啦?”她说。

“这一切使我激动。约西纳,你想一想,三位传递火炬的老人吐露的秘密,使我们上溯到一个多世纪以前,而且因此我们与一个传说发生了联系,与一个中世纪的奇怪秘密联系起来。链环并没有被打断,全部的链环都在。在最后一环上,博马涅安出现了。他干了什么?是否应当宣告他与他的角色相称,还是应剥夺他的角色?我应当与他联合还是从他手里夺过火炬?”拉乌尔的激动使伯爵夫人认为他不允许她插话。她有些犹豫,因为也许最重要的话,最严重的话,有关他的角色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拉乌尔对她说:“约西纳,继续干吧,我们已走在光明大道上。让我们一起前进,我们一起去拿伸手可及的奖赏。”

“博马涅安这个人可以用一句话来说明: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从一开始,他就用他的宗教志向——这是真实的——为他无限的野心效劳。这两者使他进入耶稣会并占有一个重要位置。备忘录的发现使他心醉神迷,他眼前展开了广阔的天地。他终于说服了某些大人物,煽动他们去取得财富,他获得他们同意使用耶稣教士的影响来帮助他的事业。

“不久他就在他周围聚集了十二位多少受点儿尊敬的和多少负点儿债的小贵族地主。他对他们只透露了一部分情况。他把他们组成一伙。各自有自己行为的范围、调查的界限。博马涅安用金钱来控制他们,对钱他是毫不吝惜的。

“两年仔细的调查得出相当重要的结果。首先,他们知道了那被斩首的教士名为尼古拉,是费康修道院的财务管理人。接着,通过对秘密档案和古旧文件的深入研究,发现了过去法国修道院之间的奇怪通讯,从中得知很久以来有一种宗教组织自愿交付的像什一税一样的钱。这些钱由冈城地区的修道院收集起来。这构成一个共同的财库,在教会遭受攻击时是支持和组织十字军的储备。这些财富由七位财务管理人组成的委员会来管理,但只有其中一人知道其埋藏的地方。

“大革命摧毁了所有的修道院。但财富仍存在。尼古拉是最后的一位保存者。”

约瑟芬·巴尔莎摩说完话,沉默良久。拉乌尔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他感到十分激动。

他控制住激情,低声说:“这一切是多么动人!多么奇特的经历!我一直肯定相信过去为现在留下了巨大的财宝。寻找它们难免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有别的办法么?我们的先辈不像我们那样拥有保险箱和法兰西银行的地窖。他们不得不选择那可以收藏黄金和珠宝的自然环境,他们通过像锁的密码那样的记忆方式来传递秘密。一旦发生巨大灾难,秘密失掉,辛苦积聚的财宝也就丢失了。”他越来越激动,高兴地说:“不过这些财宝不会丢失了,约瑟芬·巴尔莎摩,这是一件最奇怪的事。

“如果尼古拉教士说的是真话,如果一切证明那一万块宝石是埋藏在那奇怪的储存罐中,中世纪遗下的财产价值可达十亿法郎之巨。几百万僧人作出的努力、基督徒在狂热时代作出的巨大奉献,这一切都埋在诺曼底的一个果园中的石头里。还不是奇事么?!

“约瑟芬·巴尔莎摩,你在这件冒险活动中起什么作用呢?你带来什么呢?你从卡格利奥斯特罗那里得到什么特别指示?”

“只有几个字,”她说,“在我拥有的四个谜上,他在‘中世纪的财产’对面,‘法国国王的财富’旁边写着:‘在鲁昂、勒阿弗尔和迪耶普之间,据玛丽—昂图瓦纳特的供词。’”

“对,对,”拉乌尔低声说,“科城……古老河流的小港湾,在它的岸边,法国国王和僧人曾十分富有……肯定就在这里埋藏着教会十个世纪的储蓄……当然,两个匣子也藏在那里,相距不远。我将在那里找到它们。”

接着,他转身向约西纳:“那么你也寻找么?”

“对,但还没有确切的资料……”

“还有另一位妇女像你一样在寻找么?”他盯着她的眼睛深处说,“那个杀死博马涅安两个朋友的女人。”

“对,”她说,“就是巴尔蒙特侯爵夫人。我想,她是卡格利奥斯特罗的后裔。”

“你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直至我遇见博马涅安那一天。”

“他想为他的两个朋友报仇么?”

“是的。”她说。

“博马涅安逐渐把他所知道的事告诉了你?”

“是的。”

“是他主动告诉你的?”

“是他主动说的……”

“这是说,你猜到他和你追求同一目标,你利用你唤起的爱情使他告诉你。”

“是的。”她坦率地说。

“这是一场大赌博。”

“这是用我的生命赌博。他决定要杀死我时,肯定是想摆脱他为之痛苦的爱情。因为我没有作出回答。特别是他害怕我掌握了他透露的秘密,突然变为能够抢在他之前达到目的的敌人。他发觉自己犯了错误的那一天,我就完蛋了。”

“但是他所发现的不过是一些历史资料,相当含糊。”

“就是这样。”

“我从砖柱取出的烛台枝是最先找到的事实。”

“是最先的。”

“至少我是这样想的。自从你们决裂以后,没有什么足以证明他前进了几步。”

“几步?”

“对,至少是一步。昨晚博马涅安到剧场来。为什么?只是因为布里吉特·卢塞琳在额头上戴了一条镶着七块宝石的饰带。他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他今早令人监视布里吉特的房子。”

“即使承认是这样,我们也无法知道。”

“约西纳,我们能够知道。”

“怎么知道?从谁那里知道?”

“从布里吉特·卢塞琳那里。”

她颤抖起来。“布里吉特·卢塞琳……”

“当然,”他平静地说,“只要问她。”

“问这个女人?”

“我讲的就是她,不是别人。”

“那么……那么……她活着?”

“当然!”他说。

他站起来,脚跟旋转了两三圈,接着像跳康康舞和快步舞似地跳起来。

“伯爵夫人,我请你不要用这种愤怒的眼光看我。如果我没有刺激你的神经,消除你的抵抗力,你就不会说出一句关于事件的话,那么我们的处境又会如何?有一天,博马涅安捞走十亿法郎,而约瑟芬只有后悔的份。好啦,收了这种充满仇恨的眼光,愉快地微笑吧。”

她低声地说:“你胆子真大!……你居然敢……这一切威胁,一切迫使我说出情况的恐吓,原来都是演戏。啊!拉乌尔,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会的,会的,”

他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你会原谅的,亲爱的。自尊心受了小小的伤害,和我们的爱情没有什么关系。像我们这样相爱的人,伤害并不存在。今天你抓伤了我,明天我抓伤你……直到两人完全融洽一致。”

“要是这样,早就决裂了。”她咬着牙齿说。

“决裂?因为我让你说出一些心里话,就要决裂?”但约瑟芬保持她那困窘的神情。拉乌尔突然大笑起来,打断了她的话。他两脚轮流跳,一边乱跳一边低声说:“天哪,这真可笑!伯爵夫人生气了!……怎么办?再没办法耍小把戏了?……不为什么,您就发火了么?……啊!我的好约瑟芬,你让我发笑!”

她再也不听他说话。她不管他,拿开蒙在莱奥纳尔头上的桌布,把绳子割断。

莱奥纳尔像一只挣脱锁链的野兽,扑向拉乌尔。

“不要碰他!”她命令说。

莱奥纳尔立即停住,拳头已经伸向拉乌尔的脸,眼含泪水低声说:“算啦,这暴徒……从魔匣里出来的恶魔……”

他控制不住自己,颤抖地说:“我的小老爷,有一天我们会再碰上的……会再碰上的……我的小老爷……哪怕是百年以后……”

“你也以百年计算!”拉乌尔冷笑说,“像你的女主人……”

“走吧,”伯爵夫人把莱奥纳尔推到门口,“走吧……把马车赶回来……”

他们两人迅速地用拉乌尔听不懂的话交谈了几句。当她单独和年轻人在一起时,她走过来,用刺耳的声调说:“现在怎样?”

“现在?”

“对,你打算怎样?”

“约瑟芬,我的打算完全纯洁,像天使一般。”

“别开玩笑。你想干什么?你打算怎样行动?”

他变得严肃起来:“约西纳,我和你的方式不同。你总是防备别人。我则不会像你过去那样。我是一位忠诚的朋友,会为损害你而脸红。”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我要去向布里吉特·卢塞琳提几个必不可少的问题,按你赞成的方式。行么?”

“行。”她说,一直不高兴。

“既是这样,你就留在这里。不会要多久。我的时间急迫。”

“时间急迫?”

“对,约西纳,你会了解的。不要动。”

不久,拉乌尔打开通两个房间的门,并让门半开着,这样约瑟芬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接着他走向床铺。布里吉特·卢塞琳在瓦朗蒂纳照料下在床上休息。

年轻演员向他微笑。虽然她很害怕,而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看到救命恩人,便轻松地感到安全和信任。“我不会使您疲倦的,”他说,“只要一两分钟。您能够回答么?”

“噢!肯定能够。”

“那就好!是这样。害你的人是个疯子,一直受到警察监视。他将被关起来,因此你不会有任何危险。但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问吧。”

“这条宝石饰带到底是什么东西?您从什么人手里得来的?”他感到她有些犹豫。

但她最后承认:“这些宝石……我是在一个旧匣子里找到的。”

“一个旧木匣么?”

“是的,已经裂开,甚至合不起来,原来藏在我母亲在外省的小屋子的谷仓稻草下面。”

“什么地方?”

“在鲁昂和勒阿弗尔之间的里尔贝纳。”

“我知道。这匣子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母亲。”

“您发现这些宝石就是现在这样么?”

“不一样,过去宝石是镶在一个大银戒指上的。”

“这些戒指呢?”

“昨天我还放在戏院的化妆盒里。”

“现在不在了?”

“是的,我出让给一位先生了。他偶然看见,就到我的化妆室来要求我出让。”

“他是一个人来的么?”

“跟另两个人一起来的。这是一个收藏家,我答应他今天下午三点钟带给他七块宝石,以便他重镶戒指。他会付我很好的价钱的。”

“这些戒指上有标记么?”

“有的……是一些古文字,我没注意看。”

拉乌尔思索一下,声音有点严肃地说:“这些事,我劝您不要说出去,否则会遭殃的。不是指您而是指您母亲。她藏在家里的一些戒指,显然没有什么价值,但有重大的历史意义,这是相当惊人的。”

布里吉特·卢塞琳惊慌起来。“我都准备把它们交出去了哩。”

“不必了。您收好宝石。我将以您的名义要求归还那些戒指。那位先生住在什么地方?”

“沃热拉尔街。”

“他的名字?”

“博马涅安。”

“好。小姐,最后我劝您离开这房子。这里太僻静。到旅馆去和您的女仆一起住一些时间(假定一个月吧),您在那里不要会见任何人,同意么?”

“同意,先生。”

到了外面,约瑟芬·巴尔莎摩挽着拉乌尔的手臂。她似乎很激动,但没有怀着任何报仇和憎恨的想法。最后,她对他说:“我明白了,对么?你将到他家去?”

“到博马涅安家。”

“这是发疯。”

“为什么?”

“到博马涅安家!这种时候!你知道他和那两人正在家里。”

“正好三个人。”

“不要去,我求你。”

“为什么?你相信他们会吃掉我?”

“博马涅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他是吃人肉的恶魔么?”

“哎!拉乌尔,别开玩笑!”

“约西纳,别哭。”

他感到她是真诚的。由于恢复了女人的温情,她忘记了他们间的不和,为他担心。

“拉乌尔,不要去,”她再说一遍,“我认识博马涅安的住所。三个强盗会扑到你身上。没人能去救你。”

“那更好,”他说,“因为也没有人会去援助他们。”

“拉乌尔,拉乌尔,你开玩笑,但是……”

他紧紧搂着她说:“听着,约西纳,在这件大事业中,我是最后参加的。我发现自己面对着两个强大的组织,一个是你的,另一个是博马涅安的。两个组织都自然而然拒绝接纳我这个坐收渔利的人……这样,如果我不采用有效的手段,希望就可能落空。让我和敌人博马涅安达成协议,正如我和女友约瑟芬·巴尔莎摩和解一样。我并不笨拙,对么?你不能否认我是有些办法的……”这些话又使她不高兴。她摆脱他的手臂。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拉乌尔心想:他最无情的对手是不是这个模样温柔,被他如此热爱,同样也如此热爱他的女人?